叶远臻的办事速度极快,没出两天,货物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他带她亲自去看了,全是上好的苏绣,丝毫不比她们沈家做出来的差,他本事倒真是大,短短几日就跟变戏法似的变出了这么多齐备的货物,沈初见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亲自去工厂监督,看着工人们整装完毕,运往码头,她至始至终都不离左右,叶远臻并没有告诉她这里面除了丝绸布匹还有什么,可她猜想,既然是要通过走私才能运送的东西,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负责装货运送的人全都是叶远臻派来的人,可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紧盯着,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不过还好,因为陈立周出事,此事已经由她全权负责了,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烦,事情进展地无比顺利,顺利到都让她产生了些怀疑,她觉得叶远臻是故意挑在这个时候帮她扳倒陈立周,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若真是这样,那这一切早就在叶远臻的掌握之中了,他从一开始就控制着全局,而自己,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可笑棋子。
少女敏感的心情宛若江南三四月份的季节,一天多变,阴晴不定,前一秒还是高阳天,后一秒就变成了连云雨,沈初见心里揣着对叶远臻的揣测、怀疑、好奇,甚至还有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莫名情感,在每天的忙碌中愈显焦躁,仿佛有一团无形的气压堵在她的心里,自己和自己置气一般,事事亲力亲为,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脱力累倒在床上。
小萤看了十分担忧,又放心不下小姐的第一次外出,她帮不上别的忙,只好每天计算着该带的行李物件,里里外外不住收拾。沈初见懒懒地半伏在床上,看着团团转的小萤,不由得出声打断她这样大规模的整理行李:“用不了这么多的,我这次出去穿男装,扮作男人的样子,你见过哪个公子哥儿还带着胭脂水粉的呀,把这些都放下吧。”
“哦……”小萤手里还拿着一盒雪花膏,无奈只好放下:“小姐第一次出门,又走的这么远,路上也没个人贴身照顾着,自己可千万小心……”
沈初见听得昏昏欲睡,她这番话已经说过不下一百遍了,翻来覆去就这几句,看来是真担心自己,意识逐渐朦胧,她嘴边噙着笑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微微亮,沈初见就起来了,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生极了,一个接一个的梦,梦里总是光怪陆离,无端的恐慌,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晚上,眼看着天终于发亮了起来,她悄声下床,披了见外衣走到窗边,外面仍旧一片昏暗,清晨的阳光正从黑压压的天空一角泵发出一缕幽幽的光线,她轻轻推开窗,风呼啦一下子灌了进来,直接扑洒在她的脸上,凉飕飕的,也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要踏上人生的第一次旅程,激动、忐忑、不安通通席卷而来,之前还是飘忽不定的心情顿时就被即将远行的情感挤满。
关住窗户,沈初见正准备下地洗漱,突然间,外面传来了些许响动,然后窗户上印出一个身影,沈初见先是惊了一下,而后认出来是娘亲的模样,可是她却并没有进来,只是在屋外站着。
沈初见定在地上,她们娘俩隔着窗户,她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她的身影,即使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也能一眼认出来,可她却不进来,遥遥的站了一会儿,然后又离开了。
她站在屋里,始终也没有走出去,看着娘亲转身离开的影子,鼻头一酸,眼睛里已然续起了泪水,她轻轻地呼了口气,抹去眼角的一滴晶莹,这么多年她很少哭,可今天,黎明未明的时分,孤单一人的房间里,她却没能忍住泪水“都怪这天气。”她嘟囔一句,把一腔委屈怪罪在了天气上。
天终于大亮了起来,院子里开始有人走动,麻雀儿也飞到了屋檐上叽喳地叫着,小萤进来时,沈初见早已收拾完毕,倒把她惊了一跳。
一身暗灰色西装的沈初见就像变了一个人,不施粉黛、长发紧紧绑起来,用时下流行的圆檐礼帽盖住,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还真像是一个翩翩公子,小萤笑嘻嘻地道:“公子。”
“嗯,怎么样?”沈初见轻快地转了个圈儿。
“像,真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我若真是男儿身,定当娶你做新妇。”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焕发的光彩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最终,一切收拾妥当,小萤陪着她一同前去码头。
码头上人来人往,货物出进,沈初见一身西装革履,倒是英气非凡,叶府果然派来了人协助她,叫她省了不少力气。
叶远臻身边的白睿也在,他笑眯眯地和沈初见打了招呼:“沈小姐穿上男装可真是英姿飒爽。”
沈初见笑了笑:“过誉了,还未当面谢过你上次特意送来的梨花膏呢。”
“沈小姐客气了,全是我们少爷的嘱托罢了,不过看沈小姐气色红润,当真是那梨花膏的福气。”他说的巧妙,倒像是那梨花膏承了她的恩惠一般。
一旁的小萤忍不住接话:“油嘴滑舌!”白睿向她做了个鬼脸,气得小萤翻了了大大的白眼给他。
她抿嘴笑道:“叶少最近很忙吗?”
白睿眼睛珠子一转:“嗯……也不是很忙。”
“哦,”她无意间向远处望了望,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白睿默默地笑了笑,也不言语。
“那沈小姐,一路小心。”
“嗯,再见。”她站在船上同他挥挥手。
沈初见站在甲板上,看着岸上的景色不断缩小远去,直到一直招手的小萤和老张也缩成了两个小黑点,她提起脚边放着的行李箱,回到了船舱,人们也陆陆续续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沈初见一手提着箱子,咯噔咯噔上了二楼,比起一楼的坐席来,二楼则是安静的包间,边上甚至还站着一位穿着西洋式制服、打着领带的先生,见她上了楼,马上走到她身边:“先生,请问您的房间号是多少?”她报出自己的房间号码,他接过沈初见手中的行李,恭敬地弯了弯腰:“贵宾房在左边最里面,我这就带您过去。”
沈初见跟在他后面,穿过铺着暗红色地毯的长长走廊,直到站在最后一间房门口,他转身告退,沈初见推开门进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映入眼帘,沈初见吃惊道:“叶少?”
叶远臻转过身来,说:“你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看起来惊讶极了,显然是超出了预想。
“顺路去一趟北平。”
沈初见打量着他,修身的白色衬衣外面套着灰色的马甲,笔直的西装裤包裹着男人修长的双腿,脸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睛,外套随意挂在臂弯,仿佛只是一个体面的生意人,一时意起,顺路登上了这趟开往北平的轮船。
可他眼睛里深邃而又睿智的光芒却仍旧掩盖不了,沈初见怀疑地看了一眼,见他一脸捉摸不透的表情,还有也盯着自己看的眸子,不由得避开了眼睛,算了,管他呢,就当是顺路吧,至于他真的要做什么,不告诉她她也不想知道,知道了说不定反而危险,他本身就是一个“危险”呢。
“叶少请坐。”她只当是自己的房间,便像对待客人一般对待叶远臻,然后把行李箱放到一旁,自己也脱了外套、摘了帽子,坐到床边上。她心里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白睿会一早出现在码头,还有当她问起叶远臻时他那一脸狡猾的样子。
叶远臻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从容地坐下了,两条修长的腿随意交叉搭着,一派悠然地拿起了桌上的茶杯,一口一口地抿着茶。
沈初见这才开始环顾四周,一个宽敞的单间,两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中间隔着一张不大的小圆桌,圆桌上面摆着一只插着百合的彩色的琉璃瓶,再往上是一扇八棱玻璃窗户,透过窗户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窗户两边还挂着米色的流苏窗帘,整体布置的挺温馨。
一股淡淡的茶香袭来,沈初见嗅了嗅鼻子,才发现叶远臻正喝的是碧螺春。
“叶少还带了茶过来?”
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茶叶,她猜想应该是叶远臻自己带过来的。
“嗯,喝不惯别处的茶,总要自己带着的茶叶才能下咽,沈小姐要喝一杯吗?”
这样的做派沈初见素来是不喜欢的,总觉得太过矫情,可眼下叶远臻做出来却别有一番感觉,仿佛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是享受生活的,骨子里就透着高贵和雅致,自然而然的高人一等,放在人群中也绝不会泯然众人,出场就自带着光辉,怪不得会有江南第一大少的称呼。
“多谢,不用了。”她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那好,沈小姐自便。”他也神情漠然,自顾自地品茗。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又变回了“沈小姐”与“叶少”的客套称谓,沈初见默默地想着,好像也只有那一次,他叫过自己“初见”。连沈初见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每当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话总是格外的少,气氛也总是格外的尴尬。
两人半晌无言,空气都寂静的发闷,沈初见看着面前的男人悠闲自在,视自己如无物,心里又生出了一股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