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远臻与沈柏雄僵持之下,沈初见终于开了口:“父亲,我一会儿便回来。”
叶远臻嘴角明显勾了起来,他微笑着伸出手,沈初见搭着他的手下了车,车门重新被关上,隔绝了沈柏雄铁青的脸色。
外面冷空气四下流窜,沈初见一下车便打了个冷颤,叶远臻将沈初见直接裹在自己的大衣里,朝着前面的车子走去,沈初见上了车,松开叶远臻的手,正色问道:“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远臻扬了扬眉角,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没有受伤吧?”
沈初见盯着他的眼睛,他深邃的眼眸里面的瞳仁中模糊地倒映出她的轮廓,她想她现在的表情好像太过于严肃了,沈初见摇了摇头,移开了审视的目光,叶远臻眼神闪灭了一下,才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幸亏你没有事……”
“今天上午,你去做什么了?”沈初见问。
叶远臻靠在椅背上,往她身边凑了凑,脑袋斜斜地倚着,缓缓吐出两个字:“杀人。”
沈初见沉默了一会儿,“成功了吗?”
“没有,还是让他给逃跑了。”叶远臻的语气中不无失落。
沈初见侧脸问道:“你知道我救了那个孩子。”
“知道。”叶远臻回答。
“为什么?”
“我没有把你考虑在可变因素之中。”叶远臻目光放在她脸上,“我要是知道你会走那里,我便不会开枪,至于那个孩子,遇到你,是他的福气。”
“如果不是我,你会杀了他吗?”
叶远臻犹豫了一瞬,“不会。”
“为什么?”沈初见问。
“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都不应该成为仇恨的祭祀品。”叶远臻道,他的眼神很深沉,仿佛装了一片无尽的海。
“今天我以为我会死了。”沈初见娓娓说道。
叶远臻良久的寂静之后,突然用力将她拥入怀中,掷地有声地说:“我不会再让你冒一点险。”
沈初见被他死死抱住,像是抽走了所有力气,她不愿意再去猜想,也不愿意再去涉险,她只愿在他的臂弯之中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阿臻,我信你。”阮浓的吴语本应多情,却被她说的斩钉截铁的生脆。
叶远臻抚摸着她的长发,“回去我们就结婚,好吗?”
沈初见心颤了一下,车子像是遇到了不平的路段,开始颠簸起来,沈初见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天边远远的挂着半轮残月,星星很多、很亮,空阔的原野在不断的后退,她仿佛能听见风的呼啸声和草的悸动,最终,沈初见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好,回去我们就结婚。”
第二日终于回了家,叶远臻靠在车旁,看着沈初见一行迈入身家大门,沈柏雄一路上寒着一张脸,沈初见扶着他的手被重重拂开,白睿站在一旁道:“沈家老爷似乎很不喜欢少爷。”
明海看他一眼,白睿依旧没有知觉,“不知道初见小姐回去会不会挨训?”
明海又咳了一声,白睿看向他,“怎么了?生病了吗?”
叶远臻收回目光,“上车!去军营。”
明海在后面不住摇头,白睿跟上去,“怎么了?”
“你少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切!”
沈柏雄的病情没有瞒住,二夫人开始整天哭天抹泪,大夫人过来看了几次,每次都说不过三句话,倒是进补汤水每次都是亲手做好了端过来的,沈柏雄终于不再执意为难她,走到了大关,能见一次,便少一次。
正在这当头,工厂又出了问题,生产出了一大批次品,设备问题还没解决,资金上又出了问题,上半年的尾款一直没下来,加之工厂之前又购进的一批机器,资金周转一下子陷入了困境,沈初见被里里外外煎熬地瘦了一大圈。
南北战事还处于僵局,叶远臻倒是闲了下来,帮着沈初见解决了钱的问题,只是秦常誉却成了沈初见心头的一块大病。
叶远臻借此机会上沈府去走了几趟,沈柏雄每次都客客气气,却是十分的疏远,显然是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沈初见只好让他暂时不要提及婚事,以免再触发了沈柏雄的病情。叶远臻气没处撒,白睿被派去了军营练兵,整日里叫苦连天。
五月三日入夜,沈柏雄病危,大房二房全都守在了病床前。
沈柏雄吊着一口气,从枕下抽出了遗嘱,当着众人的面交到了管家手上,然后两眼一闭,再也没有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沈初见跪在地上,双腿混沌发麻,头脑却异常清晰,她知道天亮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然后她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哭泣,二夫人几次哀嚎力竭倒而在地上,大夫人清淡的面庞上笼着一层薄霜,却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让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初见还来不及悲伤,就被迫开始处理沈柏雄身后之事,发丧、告知宗族、出殡……还有遗嘱,管家手中的那张遗嘱,终于在沈柏雄的葬礼当日被公布。
大房的长女沈初见接任沈氏织造的董事长,沈柏雄手中持有的百分之七十的股份被分成了几份,沈初见拥有百分之三十的控股权,二房分到了沈家底下最好的铺面和庄子,同时持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不透明股份,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属于谁。
叶远臻站在人群中,依次走过去,最后来到了沈初见面前,低声说道:“节哀。”
沈初见抬起脸来看他,叶远臻看着她说:“瘦了。”
沈初见朝他笑了一下,略低了低头:“这些日子太忙了。”
叶远臻捏了捏她的手,“过些日子得好好补回来。”
“嗯。”
“那……我先走了。”
叶远臻没有多呆,送了一副挽联很快便走了,沈初见打起精神继续应付,没想到易家居然也来了,易秦送了一副挽联,上面写着:等闲暂别犹惊梦,此后何缘再晤言。
半辈子的世交,最后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却是无尽唏嘘,易笛扶着易夫人,走到了沈初见面前,二房碍于这样的场面,也不好发作,带着一脸不悦走开了。
“节哀,保重身体。”易笛说。
“多谢。”
“你……”易笛张了张嘴,又停住了,最终抿了抿嘴说道:“我们,我们都希望你能保重,莫要自苦,善待自己。”
沈初见了然,想必是易阳也知道了,却没有办法回来,只能托易笛转告一句,易阳总是那样懂她,沈初见心中凄然,只得说道:“我知道了,你们都放心。”
让沈初见没有想到的是,叶三小姐居然也来了。
自从上次祈缘节一见之后,沈初见再未见过她,她看起来比一年前沧桑了不少,眼神中也显出了几分老态,吴家的事让她从温润安逸的环境之中一瞬间跌落,像是被剪断了根茎的牡丹花,很快便会凋零。
叶三小姐摘下手套,与她握了握手,表达了自己的安慰,沈初见倒是不知,到底是该她安慰自己,还是该自己去安慰她。
一个少时丧父,一个中年家落,一个无依无靠,一个众叛亲离,叶三小姐依旧是轻声软语,“莫要太过悲痛,这日子还得一天一天的过。”
“多谢您能前来。”
“我现在是闲人一个,没什么事,便想着过来吊唁一下。”叶三小姐眉梢带着淡淡的愁楚。
“您最近……可还好?”
“嗐,哪里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再难的日子也都过来了,还怕现在这些坎么。”
沈初见看着她消瘦而憔悴的面容,道:“您也要多保重身体。”
“嗯,承你的关心了。”叶三小姐扬了扬眉梢,沈初见竟突然觉得与叶远臻有几分相似。
“他来过了?”叶三小姐问。
“谁?”沈初见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阿臻。”
沈初见神色僵硬了一下,“……来过了。”
“其实你不用这个样子。”叶三小姐道,“吴家落败是命数尽了,再说了,其实阿臻他,也,不算是亏待我们。”
沈初见不知该说些什么,叶三小姐拍了拍她的手,“我只是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还以为这次会见的着呢。”
“敏之小姐……还没有找到么?”沈初见问。
叶三小姐眼神黯淡,“没有,该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找了,你也知道,吴家不似以前,茫茫人海,犹豫大海捞针,现在更是希望渺茫。”
“要不,我同阿臻说说,让他想想办法。”
“那就多谢你了。”叶三小姐报以一个感激的笑容。
“没关系。”
沈初见感觉心底里有些发凉,又有些发虚,叶三小姐同她告辞,最后对她说:“阿臻是个什么心事都埋在肚子里的孩子,这些年下来,连我也看不清了,他身上戾气有些太重,还望你能在他身边,多开导他。”
沈初见目送她离去,心里不断在回想着她的话,叶三小姐最后的预言又止,让她心底里生出了一种隐隐的不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