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外面有一个不大的花园,用铁栅栏围着,里面种满了各色的饱满的玫瑰花,叶远臻牵着沈初见的手沿着斜斜的小道往下走,阳光从屋顶上洋洋洒洒地照射下来,他们两人步伐一致地踢起路上的小石子来,显得有些幼稚,沈初见笑了起来,声音像是挂在房檐上的风铃。
天气很温柔,阳光正好,路边开着令人喜欢的花,沈初见前后晃动着胳膊,手上的丝帕随着动作不断来回飘荡着,叶远臻牵着她一只手,另一只手中夹着一只白玫瑰。
“你……”“你……”两人同时开口说话。
叶远臻笑道:“你先说罢。”
“你,知道今天的事?”沈初见问他。
叶远臻回答:“嗯,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吴敏之会突然不见了?”
“吴敏之不愿意嫁给温玦,所以昨天夜里偷偷坐船逃跑了。”叶远臻道。
“那你为什么不……”沈初见没有说下去,那你为什么不拦着她?或者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别人?可不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是叶远臻会做的选择,她停顿了一下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最近在调查吴家,所以正好被手底下的人看到了。”
“哦,那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船是开往重庆的。”叶远臻道。“她一个女孩子,就这样走了,会不会有危险?”
“不知道。”叶远臻说。
沈初见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下才说:“她毕竟喜欢你。”
叶远臻回看着她的眼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初见说不通,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刚才想说什么?”
叶远臻将目光放向远处,“我本来想问,你今天开不开心?”
沈初见没说话,只是在笑,叶远臻也没说话,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们牵着手,一路走了下去。
沈初见和叶远臻分开,临走时被他威胁,“以后再敢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我真的会生气!”
沈初见想起他,笑着摇摇头,真是个爱吃醋的小气鬼。
沈府凝聚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好像每个人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一个丫鬟过来对她说:“大小姐,老爷说等您回来就到前厅去。”
“出了什么事?”沈初见问。
小丫鬟摇摇头,“不知道。”
沈初见也没指望她什么了,快步向前厅走去,堂上赫然坐着沈柏雄,大夫人、二夫人和沈初韶也都在,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尤其是沈初韶,面色更是十分难看。沈初见走了进去,沈柏雄道:“你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沈初见问。
二夫人抬眼看着她,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入腹,语气生硬地说道:“易阳离家出走了,易家送过来一封书信,是写过你的,沈初见,你还想说什么!”
沈初见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谁?”
“易阳昨天晚上离家出走了,现在人不知去向,易家派人送来他的一封亲笔信,指名道姓是给你的,还有,今天上午,报社刊登了一则消息,是他发的,上面登的是,易家大少爷易阳决定与沈家二小姐解除婚约。”沈柏雄说罢,剧烈咳了几声,胸口不断起伏着。
沈初见人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信呢?”她茫然地问道。
二夫人突然站起身来,将桌上的一封信摔在地上,“正好你要看,那就当着我们的面看吧,看看他都给你留了什么不能见人的话?”
沈初见没有理她的咄咄相逼,俯身把信捡了起来,沈初韶向她看来,眼眶红的像只兔子,沈初见把火漆拆掉,抖开信纸,易阳的字迹跃然纸上:
初见吾妹,
见信如晤,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离开了这里,去到哪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先不要心急,我的身体基本已经复原,抗抑郁的药也带了不少,这次离开,是我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不涉及任何人。
我在一个封闭的笼子里生活了二十二年,去北平那三年是我最矛盾的三年,一方面飞出了高墙厚院,满心充盈着自由,所以我是开心的,另一方面,我不能时时看见院子旁边那株陪伴我多年小花,又在每个寂静的夜里辗转反侧,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们的未来,却单单没想到是现在的结果,记得你小时候趴在书桌前背: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那时候我躲在在后园子里捉鸟,你就趴在窗子上偷偷往外看,如今回想起来,时光易逝,转瞬烟云,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我们。
我最近总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来,久病无事,索性读了许多闲书,一本书中写道:佛说,缘浅便离,缘深则聚。放下执念,便是修行。上次你问我,玛丝洛娃最终原谅了聂赫留朵夫,她成全了聂赫留朵夫救赎自己,于是嫁给了西蒙松,可是她是真的爱西蒙松吗?”
我现在依旧不知道答案,我想,或许,是爱吧。如果爱上一个人,心事便藏不住,即使不说话,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而不爱一个人,即使再怎么逃避,心却无法骗人。在这世上,爱一个人多么简单啊,甚至不需要一个完整的理由。可是爱一个人又多难啊,因为爱会带来私欲、带来妒忌、带来忧伤、带来种种烦杂的情绪,爱本身便足够苦难的了,如果真能遇上一个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人,就不要再放手了。
初见,上次见面,我心里便已经清楚,我是彻底丢掉了我的那一朵小花儿,她不再属于我了,所以在这个金丝笼子里,也没了我留恋的东西。我决定要走了,去一个前途未知的地方,但是我心中放下了沉重的枷锁,我要走了,这使我感到无比轻松,不要为我挂怀,好好生活,永远遵循自己的内心,或许日后我们还会相见,谁又知道呢。
再见,初见。
兄易阳留
乙丑年三月十四夜
沈初见手指有些发抖,她指尖扣在手心里,指甲盖被挤压地发白,她眼前仿佛出现了易阳的脸,一大片江水,他站在烟火漫天之下,望着她浅笑,月光盈盈的夜晚,他围着白色的围巾站在外祖母的老宅子前,对她说: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二夫人面目狰狞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有人起了争执,屋子里开始变得吵了起来,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哭声,桌子上的茶具被拂到了地上,白瓷碎成了一堆,沈柏雄的手杖敲击着地面,发出几声闷响,大夫人的佛珠断开,珠子散落了一地,在光溜的地面上来回起跳,突然,有人在哭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老爷你醒醒啊!”
沈初见手指一松,手中薄薄一页的信纸飘飘然然落在地上,她终于醒悟过来,冲出去喊道:“快来人,叫大夫!”
沈柏雄昏迷了过去,一切的混乱才刚刚开始,沈初韶两眼无光,只是呆坐在一旁,二夫人吊着嗓子哭嚎,大夫人脸色十分不好,沈初见命人捡起了地上的佛珠,拿帕子打包好放在她手中,“娘,你先回去吧。”
沈柏雄这次昏迷没有立即醒来,大夫说,以后这样的情况会更加严重,要再不尽快治疗,怕是要不好了。
沈初见守在床前,天黑的时候沈柏雄终于悠悠转醒,二夫人被沈初见强制令人扶回了房间,现在沈柏雄病倒,她沈初见就是沈府当家作主的人,再没有人敢违背她的命令,沈初韶情绪异常的安静,沈初见现在并没有空去顾及她。
沈柏雄吃过药,没过多久又昏昏沉沉睡去了,沈初见拖着一身疲惫回了锦园,突然发现易阳的信还在前厅,她又返回去找,里面却空无一物,沈初见焦头烂额地找了一圈,最后叫来打扫的下人挨个问了一遍,都说没有看见,一封平淡无常、不值一钱的薄纸就凭空消失了。
沈初韶的园子里灯还亮着,沈初见想了想,还是没有走进去,沈初韶平生没有别的特点,唯独清高,做什么也不会偷偷拿走一封不属于自己的信,何况还是一个负了她的男人写给一个她最讨厌的女人的信。
芽儿正趴在书桌上打盹儿,书被她压在胳膊底下当了枕头,沈初见叫来小颜,让她把人带回屋里去睡,芽儿迷迷糊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跟着小颜下去了,沈初见忽的觉得有些发凉,一抬头,外面下起了小雨,清庭凉雨,院子西角的玉兰树开了第一朵白色的花,沈初见推开窗户,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易阳穿着一身月色的长袍,推开院门走了进来,他站在玉兰树下,像是很久以前似曾相识的场景一样,他冲她笑着,清俊的轮廓还仿佛是几年前一样,沈初见也对着他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庭中只有一株孤单的树,树上开着一朵孤单的花,夜空中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也不知北极星在哪里,希望它能保佑离家的人找到归乡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