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萤重新被押回之前的牢房，沉重的铁门缓缓合上，黑色的小轿车渐渐远去。
牢中暗无天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牢门终于再次打开了，一个看守进来说：“你走运了。”边说边上前打开了她的手铐脚链，推了她一把，“走吧。”
“去哪里？”小萤懵懵懂懂地问。
那看守笑嘻嘻地说：“你命好，现在无事了，你可以回家了。”
小萤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看守道：“高兴傻了吧，我说你没事了，被无罪释放了，快出去吧！你家人就在外面等你呢。”
“家人？”她皱眉，难道是舅舅？
“快走吧。”
外面阳光很亮，小萤长久没有适应过来，一直眯着眼睛，随着大门被推开，她迎着光就看见正站在对面街上的沈初见和老张。
“小姐？”小萤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沈初见看着她，对她笑着，“我们来接你回家。”
“小姐……”这一声又充满了许多的无奈与辛酸。
老张在一旁说：“没事了，没事了，人好好地出来就好，走吧，我们回去。”
小萤艰难地挪动了两步，沈初见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小萤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小声道：“脏……”整日呆在那黑暗腌臜的监牢之中，她身上都有了一股那里面特有的常年不化的腐朽味道，所以她畏缩又胆怯，沈初见握着她的手始，却始终都没有松开。
“回家吧，什么都不要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沈初见的声音温煦极了，有着莫名的感染力，小萤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下了一点点。
回了沈府，沈初见让她什么都不要去想，先去洗澡吃饭，泡在热气氤氲的水中，小萤才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她换好衣服出来，沈初见唤她过去，桌上放了一碗刚煮好的阳春面，面上卧了两个澄黄的鸡蛋，“吃吧。”沈初见说。
小萤拿起筷子，挑了面条入口，眼泪就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她放下筷子，怯怯地看向沈初见：“小姐……”
沈初见笑了一下道：“这么大的人，怎么还总是爱哭鼻子。”
“对不起……”小萤说。
“对不起什么？”
“小萤让小姐费心了。”小萤垂着眼睛，手指绞在一处。
沈初见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我费心了你就多吃些，不然面要坨了。”
“嗯……只是……”小萤欲言又止，沈初见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什么都不要说了，先吃饭。”
一碗面吃完，小萤拿了腕：“我去刷碗。”就要下地。
沈初见止住了她的动作，“不用你做，小颜，去把东西收拾下去。”小颜是大夫人李婉悦房中的丫头，现在被拨到锦园来伺候，她手脚伶俐地把东西收拾下去，关了门下去了。
沈初见说：“你现在有什么想问的，说罢。”
小萤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沈初见大惊，忙去扶她，小萤推开了沈初见的手，带着哭声说道：“小姐！”
沈初见看着她，小萤哭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沈初见面色微变，小萤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小姐，求你告诉我实情！”
沈初见颦着眉，再三不忍之下，还是开口道：“小萤……”她语气低沉，“你莫要太过伤心了。”
小萤一下子跌坐到地上，眼神有些失焦，茫然问道：“今天是几号？”
沈初见道：“三月十号。”
“三天了……他……死了罢……”小萤怔怔地盯着地面。
沈初见心中不忍，只能劝道：“你不要这样，逝者已矣，生者还要节哀。”
小萤愣怔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口中说着：“我要去送送他！”就要往外走。
沈初见慌忙拉住她，“小萤！”
小萤转过头来，眼神凄楚地看着她，“小姐，让我去送他最后一程，好么？”
沈初见心中一震，放开了手道：“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小萤急忙摇头，“小姐不要去，我自己去，”她声音小了下来，“杀人的地方，不干净……”
沈初见拧眉道：“我不信这些，不忌讳，我陪你去吧。”
小萤又跪倒在她的面前，“小姐，求你了，不要再折煞我了，让我自己去吧，我保证送走他就回来。”她咚咚地磕头，沈初见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扶她，“快起来！你这是做甚？我不去了，不去了！”
小萤爬起来，额头红了一大片，沈初见拿了帕子小心地拭去灰污，嘱咐她道：“我让老张送你去。”
小萤摇摇头，还是坚持道：“我自己去。”
沈初见彻底没了办法，只好说：“那你拿些钱，出去雇辆车，路上慢点。”
小萤点点头，“知道了，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她再出来时，一身白衣白裙，发间簪了一朵白花，一种难言的情绪漫上沈初见心头，她看着小萤，眼眶有些热，最终叹息道：“你这是为了哪般啊……”
小萤对她行了一礼，说道：“小姐，我走了。”
沈初见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隐约有些难安。
菜市口，自古就是市井荟萃、龙蛇云集之地，它还有另外一个职能，就是杀人示众的场所。
正当中的旧台子原来是前朝时期的一个唱戏的台子，后来被用做了杀人的地方，这里现在已经被围了起来，周围挤满了人，时而小声议论，时而四下张望，甚至还有人搬了凳子来的，专门等着看官府枪毙土匪。
“让一让，让一让。”被请求的人不满地挪动了巴掌点大的地方，小萤努力地往里面挤着，有人不满了，一个颧骨高耸的瘦高女人扯着一副尖嗓子嚷嚷道：“挤什么挤，先来先到，后来的上后面去！”
小萤小声说：“不好意思，麻烦您了，我男人今天就要上断头台了，我是来送他的。”此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了，人们纷纷回过头来看向她，先前那个女人像是遇到了什么瘟疫一般，飞快地往后跳了两步，眼珠子一转，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扯起一个古怪的笑来，不阴不阳地开口道：“呦，那你先过，人还没来呢，我不着急看。”
众人中有的肆意地打量着她，也有的偷偷瞄一眼，赶忙躲远了去，不一会儿，小萤周围居然让出了不小的一条道，她低声说了句“谢谢”，整了整衣服，径直走到了最前面。
周围的人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她全当没有听见，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羁押人犯来的那条道上。
临近正午，太阳越发炙热了起来，许多人挤在一处，空气中都是一股子酸味，有人开始不耐烦了，低声咒骂着，小萤擦了擦手心上攥出来的汗，复而伸着脖子去等。
“让开！都让开！”两队士兵终于压着犯人过来了，人群被当兵的一喝，纷纷让了开来，小萤心里一下子揪紧，她站在地上，双脚却几近虚软，被人群一挤，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上，人群中开始骚乱起来。
“安静！安静！”那些当兵的那枪柄不耐烦地用力推阻着人群，“退后！退后！”
“砰”的一声枪响，半空中升起一缕白烟，刚才还在哗然的人群齐刷刷地噤了声，小萤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刚才那个高颧骨的瘦女人被挤到了她身边，直拍着胸脯低呼，“哎呦喂，真骇人，真骇人。”
曲家一门尽数被推上了台子，小萤仔细一看，曲无声首当其冲，接下来是曲家的族人，曲老夫人、曲无音的两位夫人和他的两个儿子，还有曲无弦的妻子，他儿子尚不满十八岁，逃过了一劫，芽儿也不在上面，小萤望向曲无声，他低垂着头，被锁着双手压在地上，小萤努力喊道：“无声！无声！”
他耳朵动了动，抬起头来，茫然向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去，小萤用力向他挥手，“我在这里！无声！我在这里！”
曲无声眼神猝然一亮，他瞳孔一缩，急切地看向小萤，而后又无声地张了张嘴，小萤看着他的唇动，他在说，你来了。
小萤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沉声喊道：“无声，为妻来送你一程！”
人群纷纷向她报以复杂的目光，曲无声看着她，白衣白裙，头发上别着白花，他终于崩溃，神情痛苦地将头抵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着，小萤眼泪就跟着落了下来，她胡乱用手抹去，又用尽全力喊道：“娘！大嫂二嫂，弟妹！不孝媳妇来送你们了。”
曲老夫人看向她，苍老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来，掷地有声地回她道：“好儿媳！是我们曲家的女人！”。在曲老夫人旁边的三个妇人也都看着她，皆是凛然之色。
“闭嘴！安静！”监刑的官怒喝道，立即有士兵围了过来，用力推搡了一把小萤，粗声喝道：“说你呢，闭嘴！给我老实点呆着！”。
“时辰到，行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