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见去找叶远臻时,他正在后院里打靶,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脖子处还开着两道扣子,她留在上面的伤痕早已好了,他看起来英武飞扬,仿佛能融化冬日的寒冷,沈初见没让人通报,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叶远臻停下来去擦汗,看到了她,他将毛巾扔到一旁,大步朝她走来,男人身上热腾腾的雾气一下子包围了她,“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不冷么?”他捂住她的手,果然是冰凉的,沈初见仰着脸说道:“明明是你穿的少。”
他笑道:“我是常年习武之人,不怕冷。”侧脸上蜻蜓点水的一下,沈初见推他一把,“有人呢。”
他大笑,搂着她回去。
“沈大小姐终于忙完了,才想起来看看我了。”叶远臻在她耳边撒娇耍赖,沈初见不由得好笑,谁能想到在外不苟言笑、动辄冷厉的叶远臻,其实也是个会吃醋会耍性子的男人。
“年节事多,你不是也一样,忙的见不到面。”
叶远臻摇了摇头,叹一声,“罢了罢了,我总是想你,你可有想我?”
沈初见浅浅地笑了,“忙的都快忘记了。”
“什么?”他停下来,正对上她,沈初见撞到他的胸口,叶远臻低下头来,她灵活躲开,“好啊,几日不见长本事了!”他边说,弯下腰搂了她的双腿,将她高高举起,“啊!快放我下来!”她惊呼,搂上他的脖子,“不放!有没有想我?”他抱着她转圈,“想了,想了!”她急着回答。
“有多想?”
她脸上布着薄薄的一层红晕,“很想,很想!这下能把我放下来了吧?”
“走咯!”他不顾她的尖叫,迈开大步跑了起来,叶府的下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直到青园里叶远臻才把她放了下来,沈初见平息了一下,说道:“温家和吴家要联姻了。”叶远臻“嗯”了一声,面色平常,仿佛是听了一件极为普通的事,“那你承诺的东西可要兑现?”她问。
“君子一诺必践。”叶远臻说,她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放下了心里的担忧,谁让他是叶远臻呢。
叶远臻说:“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去哪里呀?”“去了你就知道了。”他走进屋里找出来一件大衣,明海已经在外面等候了,沈初见许久没有见明海,十分高兴地同他打了招呼,明海笑着回礼,“初见小姐好。”
“不是说了叫我初见的么,大哥怎么又忘了。”沈初见故意装作恼怒。
明海看了看他俩,憨憨一笑道,“如今不合规矩了。”沈初见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有些羞赧地瞥了叶远臻一眼,他笑了笑道,“初见乐意就随她叫吧,左右就是一个称呼,无妨。”
她嘻嘻地笑了出来,“听到了么,大哥。”明海一下子神色紧绷起来,“知道了,初见妹子。”
车子从城里一路开到了南山,沈初见好奇极了,正月严寒还未消,山间更是寒冷,她这才明白他拿大衣的目的,叶远臻将大衣裹在她身上,“到了,走吧。”
山路难走,他一路上都牵着她的手,沈初见走的气喘吁吁,终于看到了山间的一处院落,半隐在雾气中,颇有一番仙风清道的韵味,她指着那处问:“是不是快到了?”
“对,就是那里。”叶远臻牵着她,感觉丝毫不吃力。
“你要带我来见什么世外高人呢?”
“他不是世外高人,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他回头道。
沈初见楞了一下,站定,“他……是你的什么人?”“是我爹。”他说。
“你怎么不早说!”沈初见面露出难色。
叶远臻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愿意见?”
沈初见急了起来,“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
他一下子笑了出来,露出明晃晃的牙齿,将她大力搂在怀中,“傻丫头,我这样做,便是知道他不在意这样的虚礼。”
沈初见轻拍了他一下:“可是我是晚辈啊,怎么能空着手来呢。”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不就是我带来的礼物么。”她气结,挣开他,“你!”叶远臻好脾气地顺着她的背,“没关系的,相信我。”
“之前……”沈初见有些犹豫,“我不知道是你父亲,所以才会在车上逃跑的,结果闹了个大乌龙,现在又贸然前来拜访,我有些害怕。”她揪着他的袖口。
叶远臻抿着嘴角,下颚的线条比冰雪还锋利,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开口道:“其实,上次要见你的,和今天你要见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半山上的空气有些稀薄,风很疾,叶远臻领口处的银灰色貂毛被风吹得偏向一方,扫过他刀刻斧越般的下巴,沈初见呵出一团白气,抬头看着他,眼神十分柔和。
叶远臻缓缓开口:“这里住着的,是养大我的人,我是寄养在他名下的,上次要见你的,是我的生身父亲,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当年,外公外婆相继过世,父亲把我接回了家,但是宗族不容,我只能被寄养到旁支,后来又被送到德国,在那里生活了六年,然后回来之后便开始接管家业……”沈初见回想起他以前说过的事情,看来今天要见的,便是当年名震一时的叶肇。
叶肇,江南叶家的上一代家主,叶远臻名义上的父亲,也是当时江湖上最大的帮派半月派掌门人,官府管不得、治不了的厉害人物,为人侠肝义胆、义薄云天,半月派,听着文气十足的名字,做的却都是刀口舔血的的生意,叶肇经常仗义疏财、济弱扶贫,在民间有着很好的口碑。当时人们中间还流传着一句话,叶肇就是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响当当的铜豌豆,又因为他排行第八,因而也落得了一个“叶八铜”的诨名。
叶肇后来跟随了叶大帅,毁家相助、杀伐征战,立下不少战功,再后来便渐渐隐退,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当中,可直到现在,依旧有很多人对他感恩不忘。沈初见也听说过他的不少事迹,只是后来结识了叶远臻,却从未在叶家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据坊间流传,叶远臻上位的手段似乎不太光明,虽说只是传言,无从考证,但她却从未问过。
沈初见拉着叶远臻的衣袖,“那要是他不喜欢我怎么办?”叶远臻扣住她的手,语气十分坚定地说:“他会喜欢的。”
沈初见下了下决心,“我们走吧。”她艰难地跟随着叶远臻的步伐走到了山间的小屋门前,一个年约五十的长者过来开了门,笑声洪亮地道:“少爷来啦!”他看见后面的沈初见,弯腰抱拳,“这位就是少爷提到的初见小姐吧。”叶远臻点点头,“木叔好。”
沈初见看他一派爽快利落,想必是江湖人士,也大大方方地回礼道:“您好,我是沈初见。”木叔退让了一下,“初见小姐多礼了,快里面请,老爷已经在等着了。”
叶远臻牵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向她传递着安心。
院子不大,却十分干净,只有三两个下人,都十分热情地同他们见礼,叶远臻带着她走进里面,极简单的装饰,几乎没有什么家具,连色调都是黄黑的朴素颜色,隔着一道淡黄色的朴旧屏风,沈初见抓住叶远臻的手心有些冒汗,“有我在。”他在她耳边小声说。
绕过屏风,上坐着一位容姿威严的长者,叶远臻率先开口,“爹。”沈初见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伯父好。”
叶肇赶忙摆摆手,声亮如钟:“快坐!”
下人奉了茶上来,上好的毛尖,叶肇看着沈初见,满意地点头,对叶远臻说:“这就是你上次提到的沈家丫头沈初见?”
“正是。”叶远臻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叶肇抚掌大笑,“嗯,好小子,有眼光!果真是个好女孩儿!”
他身上江湖气息很重,沈初见心里舒了口气,她和叶肇很投缘,聊地也很投机,叶远臻在一旁时不时插一句话,三个人中倒显得叶肇和沈初见更加亲厚,直到午饭时分,木叔过来提醒,叶肇才一拍腿,“哎呀,一时聊地畅汗,都不知到了饭点了,走走,先吃饭去吧。”
席间皆是清淡小菜,叶肇说:“这里的菜都是我亲手种的,过于简单了些,委屈初见丫头了。”
沈初见摇头,“没有,刚过正月,日日皆是些荤腥油腻之食,我早就馋了这清淡菜肴,今日得幸能吃到伯父亲自种的菜,是初见的福分。”
叶肇哈哈大笑,“好丫头,来,吃菜!”
叶远臻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冬笋,“尝尝这个,正是新鲜之物。”
叶肇在一旁敲腕,“臭小子,也没见你对你爹这样殷勤过!”
叶远臻绷不住笑了,沈初见赶忙给叶肇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伯父不跟他计较。”
“还是初见丫头嘴甜。”叶肇喜滋滋地吃了,叶远臻转头看着她不说话,沈初见无法,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叶远臻吃了,嘴角扬起,“嗯,今日的菜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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