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疾,沈初见披了件半旧的羊毛披肩在灯下看账,小萤从外面倒了水,端着盆子进来,顺口说道:“这天可真冷。”
沈初见道:“是啊,真冷。”
小萤拧了热帕子,“小姐,先擦擦吧,暖和些。”
沈初见转过身子来,“嗯。”热腾腾的帕子敷在脸上,沈初见这才感觉到眼睛一阵酸胀,小萤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生怕碰到了她手上的伤口,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怜了这双手,整日跟着受罪。”
沈初见慢悠悠地道:“是啊,都怪我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小萤抿了嘴不说话了,手上的动作却愈发小心了,她又一边说道:“明日没什么事,要不咱们去街上转转吧,最近外面可热闹了,买什么的都有。”
沈初见想了想,“我就算了,你去吧,看上什么好东西就自个儿拿钱去买。”
小萤瞥了嘴,“小姐整日看帐看的眼睛都不好了,小萤是想让小姐出去散散心,怎么反倒让我自己去了呢,怪没意思的。”
沈初见笑了笑,道:“你要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出去,就叫上小芸她们几个,正好,我素日里用的雪花膏快没了,你出去的时候记着给我买两盒回来。”
“哦,知道了。”
沈初见心里有些乱,她在想,明天没有事,她要不要去找叶远臻呢?
夜色渐渐浓郁,锦园里沈初见带着犹豫躺在床上,她不知道离她不远的沈府外墙边上停着的那辆黑色轿车里,正坐着那个辗转反侧的人。
“回去吧。”叶远臻将烟头掐灭,最后望了一眼埋在黑暗中的府邸,轿车重新启动,逐渐消失在一片凉雾中。
叶远臻在床上翻来覆去,终究是睡不着,他从床上下来,他信步走到书桌前,又拿起了那本《左传》,随意翻看了几页,她的模样越发在心里清晰起来,他打开酒柜,提了一瓶红酒出来,给自己倒上一杯,坐在椅子上慢慢品尝,他抿了几口,突然皱了皱眉,将酒杯放下,又重新站了起来,去翻出一盒茶叶来,打开盖子,里面绿绿苏苏的茶叶还有大半,他抓了一些出来,拿了茶具去泡茶,才发觉没了煮茶的热水,叶远臻没有叫起值夜的下人,而是自己亲自去烧了壶热水,忙活了大半夜,终于泡好了一杯茶,他将茶杯缓缓端起,缕缕热气氤氲着他的脸,他闻了闻,淡淡的清香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绿色的卷叶在杯中逐渐舒展开来,透明的淡黄色的茶水泛着清浅的涟漪,他心里忽然就变的无比平静,呷一口茶,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一人的模样,烟笼山水的眉眼,倔强时会轻轻地皱着,开心时会像茶花一样舒展,得意时也会小小的眉飞色舞,那么多细小的情绪,像是默声的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在他眼前浮现,叶远臻嘴角不自觉扬起,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眷恋。
清晨的叫卖声拉开新的一天的序幕,小萤吃过早饭就出去了,沈初见趴在窗台上对着外面灰白的墙面发呆,最终,她跳下地,穿了衣服向外走去,直到走到了街上,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才又有些犹豫了,她到底要不要去找他呢?“小姐过来瞧一瞧吧,最新款的首饰。”一旁的小贩在叫她,沈初见回过头去,视线落在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上,“小姐选一个吧,都是时兴的样式,刚从上海运回来的。”
沈初见看了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安静地躺着一只木制的手枪,她伸出左手将那朵木头手枪拿了起来端详,小贩在一旁说:“小姐,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不是卖的。”
“我就想要这个,你说个价钱吧。”沈初见左手有些笨拙地拿着那只木头手枪。
小贩想了想,摆了摆手道一声:“嗐,算了吧,不要钱,小姐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沈初见将木头手枪放在桌上,从包里掏出一块大洋来放到桌上的钱匣子里,重新把木头手枪拿起,说道:“马上过年了,出来做点生意不容易,就当我买了它,谢谢你。”
小贩感激地看着她,不住道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沈初见笑了笑,拿了东西离开,她闲逛了一会儿,路过西街的铺子时,里面的队排了老长,她走了过去排在后面,静静地等待着队伍一点点的移动,终于排到了她,柜员有些不耐烦地问:“要什么?”
沈初见挑了一些平常爱吃的点心,店员眼神奇怪地打量着她,“就要这些?”沈初见这才发现,来排队的人全都是在置备年货,没有人像她一样,排了半天队,结果只买了这么一些回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烦你帮我装起来?”
那店员手脚麻利地包装起来,临走又盯着她看了一眼,看穿着举止明显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哪里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亲自跑出来在人堆中排半天队,结果就为买那么一些点心回去的?真是奇怪。
沈初见提着打包好的点心走出去,不远处新开了一家茶屋,她信步进去,要了杯茶坐了一会儿,最后又在一家老店里挑了一只金色的怀表,沈初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街上这样打发时间,她不想呆在家里,也不想去店铺里,更不想去易府,到底想去哪里,她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咦?那不是沈小姐嘛!”白睿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说道,叶远臻一下子抬起头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臂弯里还挎了一大堆东西,叶远臻笑了一下,“还真是她,停车。”
“就停在这里?”白睿问。
“嗯,我走过去。”叶远臻没等司机下来,自己开了车门出去,白睿在车中看着他步伐轻快地走向沈初见,快到跟前的时候才突然慢了下来,他偷笑了两声,结果呛了口水不住地咳了起来,惹得司机一个劲儿地看他。
等他再抬起头来,叶远臻和沈初见已经不见了,“人哪?”他问道,司机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走了。”
“怎么走了?”白睿向四处看了看,有些不放心,这几日正乱着呢,年轻的司机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他脸一红,说道:“嗯,那个……是少爷搂着沈小姐走了。”
白睿一愣,突然又放声大笑起来,小司机手足无措地把握着方向盘,看着白睿笑的一脸抽搐。
他们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叶远臻看着手里的东西,“你今天怎么有功夫出来闲逛?”
沈初见随意嗯了一声,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叶远臻有些不悦地晃着手里的东西,“我还以为你心里除了生意就不知道别的了呢。”
“哦……没有。”她眼睛看着别处,好像心不在焉。
叶远臻心里一阵吃味,她就这么不耐烦?“咳!”他站住,故意重重的咳了一声,沈初见茫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叶远臻被她这样一看,又觉得有些不自在,“我是说,你手腕上的伤还没好,大夫不是说了嘛,要复查的,不然骨头长歪了怎么办,你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过来呢?”
沈初见一想,自己这几日被易阳的事情牵绊着,确实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是他这是在做什么?吃醋么?沈初见抬头看着他,叶远臻脸上表情一僵,略有些尴尬,沈初见轻笑出来,“我知道了,下次我自己过去。”
“不用,下次我去接你!”叶远臻赶着说,目光却看向前方,沈初见走在他身旁,他们靠的很近,叶远臻抿着嘴角,腾出一只手去牵她,刚才还在身旁的沈初见忽然动了一下,叶远臻的手伸在半空中,落了个空,他回头看向沈初见,她今天穿了一件长长的大衣,手缩在袖子里,正东张西望地看着什么,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叶远臻将手重新装回口袋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个摆在街角的小摊子,“想吃么?”他问。
沈初见一愣,赶忙将眼神收了回来,低下声音:“没有……”
叶远臻直接大步走过去,择了一张长椅坐了下来,“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嘞!”
沈初见站在当地,心里一阵焦急,叶远臻向她招手,“初见,过来。”
她呆呆地站着,叶远臻又说:“就当陪我吃好么。”他语气温柔,坐在破旧简陋的街边长凳上,却依然遮挡不住一分的清贵气质,沈初见看着他,心里一软,坐了过去,老板很快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沈初见坐着,却不动手,叶远臻拿了筷子给她,她却伸出左手来接了,“怎么了?”他问,沈初见“哦”了一声,“我忽然没什么胃口了,你先吃吧。”
叶远臻放下筷子,“既然不想吃就走吧。”
他站起身来,沈初见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手努力地往袖子里缩着,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她心里是慌张的,她害怕他知道,更害怕自己会对他撒谎。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他有些紧张地问,沈初见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是,是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