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狂风席卷,沙尘漫天。
田野上的绿草被蒙上一层灰蒙蒙之意,一眼望过去,满是凄凉。
草是凄凉,人却惶惶。徐世杰从来没有想到过他有如此狼狈地时候。
徐世杰,这个名字在当今天下虽然未必称得上人所共知,可在大汉帝国的北方边陲之地,却是家喻户晓,能在千里之地呼风唤雨的人物。
可现在徐世杰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不知所在,他脸上满是尘土,双目红肿,血丝密布,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个好觉。
他策马狂奔,意识有些模糊,不知道噩梦怎么开始,更不知道噩梦什么时候结束。
堂堂的帝国上将,十余万边军的统帅,此时身边只有孤零零的十几个亲兵,个个惊慌失措,宛如丧家之犬。
他们只想远离这里,或者说远离那座名叫北凉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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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城外,大金兵马气势汹汹,却只是将城围困,更多的是轮番派兵掳掠抢夺,北凉城周边的镇县,村庄皆饱受荼毒。
作为城下大金兵马的统帅,阿琪格脸上没有多少得意之色。他终于发现,北凉城的坚固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同时也太低估了城内军民抵抗的决心。
十日前,阿琪格率领三千精骑如神兵天降般兵临北凉城下,一封箭书射入城内,恐吓徐世杰立刻开城投降,不然城破之后必然取其首级。
徐世杰不知大金军虚实,见到阿琪格兵马突至,以为边关数道防线已经失守,心中大为惊骇,又被阿琪格的箭书一吓,立刻以向后方求援为借口,抛弃了城中十多万军民,连夜逃出了北凉城。
作为一个武将,徐世杰即使再胆怯无能,凭借着北凉城之坚,城中又有万余精锐守军,也不该被三千敌军吓跑。
实在是因为徐世杰根本没有弄明白敌军的数量。
也不怪徐世杰这般认为,大金军能在他得不到任何警讯的情况下来到城外,相信不少人都会认为是敌军兵锋极盛,一路势如破竹,让边境上的守军向后方示警都无法做到。
然而大汉帝国北方边军十余万人马,常年与风沙为伍,与狼群为伴,练就了十分坚韧的性情与意志,怎么可能如此的不堪一击。
阿琪格能够来到北凉城下,其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长途奔袭,前后准备了数月时间,又在大金十几万大军的掩护下,他才好不容易的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率领三千每人都配有三匹战马的精锐骑兵,攻进了大汉边境。
为了最大限度的提高进军速度,大金军一改过去四处劫掠的习惯,沿途不与任何汉军接触,并且尽量避开城镇,才在短时间内到达了北凉城下。
阿琪格的奔袭行动进行的十分顺利,可实际上却是九死一生,他深入敌境,后援不济,只要徐世杰敢于出城迎敌,完全可以凭借城中的优势兵力,一举击溃敌军。
可惜徐世杰是一个草包将军,无能又无胆,他能担任北方边军统帅之职,全凭他已故亡父的威望,以及自己和大汉皇家的姻亲关系,可以说是某种利益均衡下的产物。
而徐世杰所要面对的敌人,是一个叫博尔觉罗的男人,一个没有显赫家世,却在十七岁那年和几个同伴走出了生养自己的弱小部族,在十几年内用武力和权谋几乎统一了北方草原所有部落的英雄。
大金正是博尔觉罗建立的政权!
而作为一个王者,一个正值壮年的王者,区区草原显然不足以让他停下征服的脚步,南方那个繁花似锦的花花世界才是他的渴望,他的追求,他想作为一个伟大君王的证明!
战胜它!征服它!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博尔觉罗都会在梦中发出无法抑制的呐喊!
终于,他等到了机会。
如绵羊般的徐世杰顶替了他那个有大汉帝国之虎称呼的父亲。而大汉帝国也在不断的内耗之中日益削弱,已有分崩离析的亡国之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铁骑纵横,无敌天下,令诸国俯首称臣的强大国度。
博尔觉罗是一头狼,一个草原上最强壮的狼,他狡猾,凶狠,懂得在猎物虚弱时,用他的利爪和尖牙给予致命一击。
于是,博尔觉罗派出了他最信任将领之一的阿琪格,奇兵奔袭北凉城,从而拉开了南下中原的序幕。
徐世杰的无能在博尔觉罗和阿琪格的意料之中,对方虽然没有弃城投降,可临阵脱逃让大汉帝国北方十余万边军失去了统一指挥,使得汉军各部兵马在消息不通的情况下,不得不各自为战,被博尔觉罗率领的大金军各个击破。
短短数日内大汉帝国的北方防线就成了一张被捅成千疮百孔的破布,除了几个应对够快的汉军将领迅速引兵相互靠拢,凭借有着牢固工事的据点死守之外,大部分北方边军都被击溃,再也无法阻止大金军的南侵。
可是,一路士气如虹的大金军在北凉城下遇到了挫折,不得不暂缓了南下的脚步。
大金兵擅马战,也擅步战,可对于攻城之法却是一窍不通,简简单单地攻城工具用于攻打眼前的北凉城,实在是和自杀无异。
阿琪格此时手上不再只是拥有虚张声势的三千骑兵,几日来后续兵马陆续赶到,北凉城下的大金军已经超过了三万人。
然而三万和三千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除了攻城时多了几分声势之外,更多的是不断增加的伤亡数字。
博尔觉罗虽然建立了大金国,可时间到底不长,还不能彻底融合各个部族,许多部族只是表面上臣服博尔觉罗,实际上还是各自为政,缺乏国家观念,无法真正的为博尔觉罗出力效死,大金军的人死伤多了,攻城时自然越发的懈怠。
毕竟有雄心壮志的是博尔觉罗,普通的大金士卒只是为了求财,而不是送命。
北凉城下,见到短短半刻时间就如潮水般退下来的攻城军队,阿琪格双目圆睁,狠狠的怒骂道:“懦夫。”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像是在骂缩在北凉城内不敢出战的汉军,却更像是说着自己手下那些毫无决死之心的金军兵卒。
突然间,阿琪格心头一震,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阵猛烈的擂鼓声。
鼓声响彻天地,沉闷中带着一丝决然,仿佛压抑已久的情绪终究与此刻爆发。
阿琪格睁大了眼睛,被眼前的一幕完全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城内坚守多日的汉军,竟敢出城迎战。
随着城门缓缓拉起,数百汉军骑兵如出弦的利箭,冲向了正在退下去的金军。
战刀飞舞,杀声震天!
冲出城的汉军只有数百人,却是有心算无心,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让撤退中的金军根本来不及组织防御,就被如一阵飓风般的汉军骑兵刮倒了一片。
望着汉军骑兵风卷残云般的收割着手下士兵的性命,阿琪格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般久久没有出声,他身前的一员将领跪下道:“将军,属下请战!”
阿琪格没有理会那员请战的将领,缓缓眯起了双眼,一股阴狠的气息从他嘴里喷涌而出:“老子要亲手把他们杀光。”他握起长枪,骑上战马,大喝一声:“儿郎们,随我杀进北凉城,破城后本将允许你们大掠三日!”
此话一出,大金军的士兵们全都沸腾了起来,无数双眼睛里迸射着残忍贪婪之色。
阿琪格下令全军出击,自己并没有扑向那数百冲出城的大胆汉军,而是率领他本部的三千精锐骑兵冲向了开启的北凉城门。
到底是大金国主博尔觉罗信任之人,阿琪格在战场上表现出了一个优秀将领该有的冷静和反应,以及对战机的把握。
攻城的大金军队虽然遭到了突然的打击,而汉军的城门却也因此而打开,给了阿琪格梦寐以求的机会。
只要夺下城门,那么北凉城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阿琪格纵马急驰,身后的兵马紧追其后,飞卷的尘土中,他们离城门越来越近,无数人的脸上流露出亢奋之色,仿佛已经看到了数不尽的金银和柔弱的汉家女人。
突然,一个汉军骑兵挡住了阿琪格的去路,阿琪格冷哼一声挺枪就刺,竟然一枪刺空,被对方反抓住枪柄,一把战刀朝他迎面砍下。
刀锋划出了一道狠厉的银芒,伴随着的是一声豪迈的吼声。
吼声之中,战场上似乎出现了一丝停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阿琪格和那汉军骑兵身上,还有那必杀的一刀。
阿琪格没想到遇到了个如此棘手的敌人,大惊失色之下猛一侧身,臂上的铁甲与刀刃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巨响。
汉军骑兵的战刀十分锋利,而且力量大的惊人,阿琪格纵有铁甲相护,也被砍得入肉三分,溅出一抹血花。
阿琪格忍痛勒住马缰,调转马头往后退了数步,两名大金骑兵护在了他的身前,防备那个汉军骑兵的追杀。
这个时候,阿琪格才有机会看清那个差点将他击杀的汉军骑兵。
战马奔腾,狂沙飞舞,映入阿琪格眼帘的是一个穿着普通盔甲,身材修长甚至还有些瘦弱的年轻男人。
他端坐在马上,身体纹丝不动,只是斜握于身侧的战刀发出着冰冷的幽光。
战场上的风越来越猛烈了,夹杂着北方特有的寒气。
阿琪格冷不禁的打了个哆嗦,并非是寒气逼人,而是当他的双眼与对方的目光碰触时,心头好似被一把利刃刺了进去。
那是一双冷漠而自信的眼神,闪烁着对杀戮的渴望,还有对生命的漠视。
阿琪格曾经见过类似于这样的眼神,而那个眼神的主人名叫博尔觉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