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川市郊外一条道路上,一辆大巴车载着二十多名秦川师生和外地游客朝丰海景区方向疾驰而去。
随着车辆的前行,延绵不断的丘陵和成片树林从车窗两侧滑过,不时有鸟儿扇着翅膀呼啦啦成群飞过,阳光透过林间高大树木的叶间缝隙,形成点点光斑撒到车内,犹如破碎流光一般,让一切显得美好自然。
坐在车里,旅管系三班同行的师生们瞅着窗外的山水风景兴奋地议论个不停,仿佛此行是来旅游,而不是参观培训。
陈郝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举着一枚洁白的煮鸡蛋慢慢品着,一边悠哉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在他旁边的书包里,还塞着三枚煮蛋。
来秦川上学四年,这是他第一次来景区这边,之前偶尔也就在市区周边逛逛,虽说在一家旅行社兼职工作,但由于没有导游证,陈郝多数情况下只能做做前台咨询,以及通知顾客集合时间这样打杂性质的工作。
他的目的首先是为了锻炼自己,其次则是挣钱,挣钱养活自己,挣钱还债。
“大哥,你真当咱们也是来玩的啊,后天就要清考了还不快看书。”
旁边正苦着脸拿着一本教材钻研的室友吴斌劝说道。
可能是“同挂相怜”的缘故,宿舍里和陈郝走得近的也就剩下吴斌了,同样挂着三门学科,看到陈郝完全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挂友”吴斌很是替他痛心,“清考题都从课本上出,不会很难的,这会儿看看还有希望。”
“你先看吧,我晚上回去再看。”
陈郝扫了一眼对方搁在腿上的书籍,微微一笑道。
“哎,I服了U。”
吴斌摇摇头,没有再理会格外淡定的陈郝,扭过头继续盯着摊开在腿上的《旅游专业外语》临阵抱佛。
眼角余光中,陈郝注意到坐在后排的学委曹富昆,不时在和旁边的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班主任刘翠霞低声说着什么,而昨天和胖子打了一架的班长陆河川今天并没有来。
当陈郝和曹富昆那副依旧黑着的熊猫眼视线相接触时,对方嘴角似乎还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没有理会对方那点小心思,陈郝扭过头继续欣赏窗外风景。
随着兴奋感减退以及大巴车颠簸带来的催眠感觉,一直热闹的车内也逐渐趋于安静。
前来实习的学生和游客们几乎都已经闭上了眼睛惬意休息,只剩下两个小孩不知疲倦似的打打闹闹。
“陈郝。”
随即,一声有些尖锐的叫喊在大巴内响起,打破了车内的宁静,正是班主任刘翠霞的声音。
“老师,怎么了?”
刚刚也想眯会眼的陈郝站起身朝向后望去,好奇班主任这会儿叫自己做什么。
短发,个头矮小,严厉,脾气暴躁…这是陈郝对自己这名班主任刘翠霞的印象。
但其能力不得不令人佩服,从穷山沟中走出,自考本科,然后攻读研究生,再到博士,并被秦川大学破格录用,迅速从助教升为讲师,据说马上就能拿到副教授职称,堪称励志经典案例。
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呆板严厉,并且有些任人唯亲,几名班委几乎都是和她走得近和同学离得远的人。
陈郝和这位班主任也没什么太大交集,只是在之前申请贫困生补助的时候打过一些交道,但因为挂科三门,哪怕事出有因,还是被无情拒绝了。
“你还挂着三科要清考对吧?”
刘翠霞用手扶了扶自己的大号黑框眼镜面无表情望着陈郝,从来不化妆的蜡黄脸庞上,左右脸颊一片密密麻麻的雀斑清晰可见。
“哗”
不光是班里的同学,同车的一些游客听到这句话,也都睁开眼,好奇的扭过身,看热闹一般瞅着站在那里的学生,小声议论着什么。
甚至连一直专心开车的老司机,也透过后视镜向车内察看一眼。
“是。”
陈郝只觉得内心一紧,纵然心理素质足够强大,但他脸皮还没厚到城墙那样,只觉得脸庞阵阵发烫。
如果光是自己班的同学还好,毕竟大家都知道自己还耽误了一个学期的课程,但此时车内还有十几名来自天南海北的其他旅客,甚至是外国人,这样的询问,无疑是当众赤果果的羞辱,而且自己还没有办法解释。
陈郝一时有些不明白刘翠霞这会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毕竟自己和这个短发黄脸婆无冤无仇。
然而当看到旁边曹富昆满脸嘚瑟的笑容,并不时嬉笑对着旁人朝自己指指点点,陈郝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那你怎么不带课本过来?周一就要清考了,考不过学位证和毕业证都是没有的,你这四年就相当于白上了,知道吗?”
刘翠霞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继续声色锐利道,仿佛就像在办公室里一般。
车内的议论声更大了,旁边一名看上去像是混血的小孩甚至趴在大人身上询问,“father,挂科清考是什么?”
陈郝甚至能感觉到全身的气血都在往脑袋上涌。
“我能过,不用您操心!”
陈郝隐忍再三,平静回应道。
“我怎么能不操心,万一你清考不过,再跟当初申请六百块贫困生补助金似的追着我死缠烂打,我是帮你去跟学校求情还是不求?”
听到陈郝近乎反驳的语气,刘翠霞脸色更加难看。
陈郝皱了皱眉,不由得紧咬下唇,这分明就是挑衅了啊,换成个脾气不好的直接就干上了。
他十分想甩开膀子跟眼前这个黄脸婆大吵一架,但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倘若再大喊大叫,那在众人眼里,恐怕真就是一个被戏耍急眼的猴子上蹿下跳,只会更加狼狈不堪。
“哇塞,湖泊,那是人工湖吗?”
车内几个乘客显然也有些替这名学生感到难堪,故意出声探讨着什么,似乎想要假装没听见,给这名苦逼学生留点自尊。
“求情就不用了,我知道是曹富昆想让您为难我,我觉得您更应该担心他,因为我和他打赌,一旦我这次清考过了,您旁边这位就要改名陈富昆了。”
虽说跟自己面对面的是班主任刘翠霞,但陈郝也没打算让那个胖子一直在暗地里得逞,直接把两人赌约说了出来。
一车人原本分散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到胖子曹富昆身上,显然对这样的赌约很感兴趣。
一直在旁边暗自偷乐的曹富昆没有意识到,陈郝这会居然还能淡定的把战火引到自己这里,面对满车人目光连连不爽嘟囔道,“谁跟你赌了,再说三科,闭卷,你能过才见鬼了。”
“怎么,怂了?”
眼看自己已经无路可退,陈郝直直盯着对方。
“陈郝,你也不要盲目自信太早,这次清考我专门问过的,不会出以往的试题,你还是…”
没想到向来在学校低调沉默的陈郝突然间变得这么自信,稍稍有些心虚的刘翠霞挺直了背,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想要尽量保持住自己的权威。
“我就问你一句,敢不敢赌!”
已然被逼到墙角陈郝没有搭理在一旁拌清高的刘翠霞,而是伸出右手指着背后主使曹富昆,一字一句道。
“就是曹学委,你不是觉得陈郝过不去嘛,赌就赌呗,不就改个姓吗,也没准他随你姓呢。”
“就是啊,我也觉得你赢的可能性比较大。”
“哇塞,临近毕业居然还有这样振奋人心的好戏看。”
“陈郝你别意气用事,坐下来吧。”
“你们秦川大学学风就是不一样啊…”
…一时间车内跟开会似的热闹起来,几名游客也都忍不住搀和进来。
“行了,别闹了,都安静,实习酒店马上到了。”
没想到陈郝居然会当众爆发来这么一手,场面已然超出了刘翠霞的预料,尤其是听到外地游客开始议论自己学校,她知道这件事传出去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赶忙想要收场。
“赌,还是不赌!”
陈郝压根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提高了嗓门,直直望着坐在一块的曹富昆和刘翠霞,他已经顾不得周围人什么眼光不眼光了。
当着全车人将自己彻头彻尾侮辱一番,这会又要收场,你说收场就收场?
随着陈郝掷地有声的逼问,全车人几乎都安静下来,所有人心里明白这个男生已经爆发了,只不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爆发方式。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回到曹富昆和班主任刘翠霞那里,好学生和老师一块歧视坏学生,这样的故事内容大家也都很熟悉了,只想看看面对坏学生的爆发,这位好学生和老师会怎么做。
刘翠霞表明上板着脸,但内心已经是一通酸甜苦辣,要知道陈郝会这样反击,她刚才宁可不听信曹富昆的话在这种场合刺激陈郝,这下无论自己说什么都进退维谷,显得自己很难堪了。
她更担心的是,车上乘客会将这件事传播出去,万一影响了秦川大学声誉,到时候自己评副教授职称的事恐怕还会受到牵连,刘翠霞早就通知了爹娘,村儿里人可都听说自己要当秦川大学教授了,万一没成自己七老八十爹娘面子往哪搁…
曹富昆同样好不到哪去,他不知道陈郝究竟是在唬自己,还是真有办法搞到试题答案,虽说这样的赌注没人当真,但输了那恐怕会是一辈子的阴影,自己可还指望以后每年组织同学会装逼呢。
“赌就赌,谁怕谁!”
最终,曹富昆还是努力挺起胸膛,回应道,“后天就是清考,我就不信邪了!”
他的自信,源于平时对陈郝的了解,这小子一直在外面跑着打工挣钱还债,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看完三个科目书本,何况自己在学生会也有职务跟每位任课老师都熟悉,也没听说陈郝找他们送礼求人情要答案。
何况周一清考,就剩下今明两天,而且白天都要在酒店实习培训,想裸考通关秦川大学严格的清考,就陈郝那三次导游证考试都不过的猪脑子,压根不可能的事!
“好啊,有这么多人作证。”
说完这句话,一直穷追猛打的陈郝突然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新坐回到了自己位子上。
“哥们,彪悍!”
一直在旁边瞪大了眼观战的吴斌,忍不住伸了个大拇指过来,不管陈郝是输是赢,起码这样的打赌勇气他还真没有。
而答应赌约后,曹富昆和班主任刘翠霞则一字不发的坐在那里,像是被喷了一脸灰面无表情,彼此在心里担忧着各自的事情,再没有了一开始窃窃私语时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