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步迈进熟悉的家门，楚无颜便撞上了一个干瘦的中年人。
此人名唤楚长安，是楚家村的村长，也是楚瑜的父亲。他读过些书，举止言谈都带着点儿读书人的儒雅。
“村长！”楚无颜垂手道。
此夜月光甚是明亮，院子里均匀地铺了一层白霜。楚无颜注意到，自己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这么说，楚长安进过他的房间了！
他去自己的房间找什么呢？楚无颜使劲儿攥紧了拳头，指尖嵌进肉里，渗出丝丝血痕。
楚长安眯起狭长的眼睛，背着手走了两步道：“阿颜，你可知道，你娘她得罪了云大小姐！”
楚无颜克制住心头的恨意，平静道：“云大小姐是谁？”
楚长安道：“云大小姐名唤云梦涵，是陈安县云家的千金，也是此次来楚家村收徒的仙师！”
楚无颜点了点头，清冷道：“我娘已经去世了！”
楚长安又踱了两步，道：“可是，你娘到底得罪了云大小姐。若是她怀恨在心，咱们村子里被挑中的孩子就会被迁怒，从而前程受阻！”
楚无颜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定了定神道：“村长是要无颜去向云大小姐赔罪吗？”
“不错！为了咱们村里这几个孩子的前途，也只能委屈你了！”楚长安点了点头，道，“阿颜，大局为重，私情为轻，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此时，他的脸半面覆着霜色月光，半面藏在阴影里。在夜色中，看起来诡异又无情。
楚无颜定定瞧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儒雅村长，淡淡一笑，道：“若是无颜不愿意呢？”
楚长安冷了脸，斥责道：“阿颜，你莫任性！你若是不去，那就是全村的罪人！我们这楚家村，就再也容不下你了！”
楚无颜依旧噙着淡笑，笑容如月光一样冷：“村长是要把无颜赶出村子吗？”
对上这样清冷而洞明的目光，楚长安不由一阵心虚，随即冷怒道：“我只是命你去向云大小姐道歉！”
楚无颜退开一步，让出一个身位，如刀锋般的目光紧紧盯着楚长安，淡笑道：“如此，无颜明日便离开楚家村！此生此世，都不再以楚家村人自居！现在，村长满意了吗？”
楚长安心头一悸，随即气急败坏地拂袖道：“好，你走，你走好了！最好死在那个荒山野岭里，跟你那早就做鬼的爹，和新近做鬼的娘作伴！”
楚无颜不为所动地看着他，道：“村长可否告诉无颜，我娘的尸骨，究竟是谁收敛的？”
楚长安冷哼道：“除了村头那老不死的李夫子，还能有谁去管你那死鬼娘亲？哦，我家瑜儿也帮着添了把土。一番好心，却帮出了你这个白眼狼来！”
“很好！”楚无颜不再看楚长安，自顾自打开了门，旁若无人地收拾起东西来。
楚长安怒气冲冲地离了无颜的家门，连立在门外的叶渊都没瞧见。
叶渊看着楚长安逃命般离开，眼神微动，却是把“楚瑜”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不多会儿，楚无颜挎着一个包袱走出了家门。
“收拾好了？”叶渊问。
“是，师叔！”楚无颜恭敬一礼，从身边折下一枝桃花来，握在手里。
楚家村，他其实是恨着这里的。在这里，他度过了满是辛酸的童年，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如今，他带着这枝桃花，就像是带着那些无声岁月里，仅有的温暖。
叶渊微微颔首，抬手在楚无颜手里的桃枝上一点，道：“如此，可保这桃枝生机三月不散。等回了山门，你把它插在土里，便会长成一棵新的桃树！”
“多谢师叔！”楚无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细微之处见人心，这份细密的心思，在他已经冰冷的心间，点染上了一点温暖。
叶渊拉住楚无颜，施展神行术，离了楚家村，转眼出现在一个素净的院落里。
院落里，三个身着云纹外杉的年轻人纷纷前来拜见，道：“拜见叶长尊！”
楚无颜看向这三人。
居中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一身红色长裙，如红海棠一般明艳。他的身边，是两个男子。一个是中年人模样，眼角微微下垂，鼻子略有些塌，说话的时候，眼中带着明显的谄媚之意。另一个是二十岁许的青年，方脸，眉眼开阔，带着股憨直之态。
叶渊淡淡看了楚无颜一眼道：“这是楚无颜，日后留在内门！”
“是！”三人恭敬应道。
“安顿好他！”叶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自行离开了。
居中的明艳女孩子打量了楚无颜一眼，含笑道：“你叫楚无颜？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哦，我叫云梦涵，你以后要称呼我云师姐！”
楚无颜心中一紧，随即掩饰过去，道：“见过云师姐！”
中年人模样的男修嘴角露出讨好的笑容，道：“楚师弟，师兄是董阳，现在外门做执事弟子，你叫我董师兄就好！”
“见过董师兄！”楚无颜的礼数很周到。
方脸青年最后开口道：“楚师弟，师兄名唤林瑾之！”
“见过林师兄！”楚无颜行了一个同辈礼。
云梦涵欢快道：“楚师弟，你也是楚家村人吗？说起来，今日，我们可是收了不少楚姓弟子呢！嗯，今日天晚了，明日出发时，你们倒是可以好好认识认识！”
楚无颜拘谨一笑，道：“多谢云师姐！”
“呀，你笑起来还真是斯文呢！”云梦涵的笑声越发欢快了，“好了，董师兄会带你去安置。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说罢，这个红海棠一样的女孩子转身回房。林瑾之也很快回了自己的房间。
董阳则凑到楚无颜身边道：“楚师弟，你是什么资质，怎么会遇上叶长尊？”
“长尊？”楚无颜疑惑道，“你们怎么都称呼他为长尊？哦，叶师叔救过我一命，就直接把我带来了！”
“楚师弟刚入门，想来对修真界的规矩还不熟悉！”董阳热络道，“咱们修真界的灵修，修为上共有五层大境界，第一层称见微，第二层称入幻。凡是修为达到入幻境的，就能被尊称为长尊。师弟需得记住，修真界的辈分，是按照修为来划分的。修为越高，辈分越高。呃，这些东西，以后师弟会慢慢了解。”
“多谢董师兄指点！”楚无颜淡笑道，“师弟观叶师叔的年岁，似乎并不大，想来定是天资绝顶之人吧？”
“那是当然！”董阳歆羡道，“叶长尊是天赋绝佳的上上等资质，五岁启蒙修炼，九岁那年，便突破见微境界，成为入幻期的长尊。在咱们天机阁，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师弟能得叶长尊看重，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楚无颜听得一知半解，又问道：“敢问师兄，这修行资质是如何判定的？”
董阳道：“修行者的资质，有上、中、下三个等级，每一个等级又细分成三等。上上等是最好的修行资质，下下等则是最末的修行资质。我们在外招收的弟子，都是有修行资质的弟子。但具体是什么资质，还需得回门派后由长尊们亲自测定。不过，叶长尊已经说过，师弟可以直接进入内门。这资质定然差不了就是了！”
楚无颜了然地点了点头。两人客套了几句，楚无颜自去了董阳安排好的房间休息。
夜里，楚无颜照例取出刻刀和黄杨木胚料来，在黑暗之中，一刀又一刀地刻下去。
但这一次，他刻的不是那个繁复的字符，而是一个又一个深深的“恨”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