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霜降宫
“公主,你觉得怎么样了?”为沐清寒上好药,薰儿的眼眶有些湿润。
“好多了,伺候了我一夜,想必你也累了,快下去好好休息吧。”看着身旁对自已无微不至的人儿,沐清寒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嗯。”薰儿点头欲要退下。
“等等…”又想起什么的沐清寒,出声叫住了她,“这药是从哪来的?”
“就是昨夜那盛元太子回去后,派人送来的。”薰儿应道,“说是治跌打损伤有奇效。不过这药还真的很管用呢,才抹了两次,公主脚踝的红肿就全消了。”
“是他……”沐清寒的眼眸动了动,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冷如冰霜的俊颜。
“是啊!奴婢瞧着那夜太子对公主真是挺好的呢。在宴会,虽然二人素不相识罢,却能出言替公主说话。而且长得还是那般……”薰儿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夜未央。仿佛任何夸赞人的字眼落到他身上,都只会将他惦污。
那样的人,本不该在这世俗间迂回,他应该存于仙境,存于画中,存于每个人的心底。
“别胡说,此次我们只是碰巧遇见。盛元太子好心,见我脚扭伤了,便想着先送我回来。”沐清寒小声提醒道,黛眉微不可见皱了皱?。
“奴婢明白了,可是那盛元太子真的和公主很相配呢!”能寻得一位良人相守白头,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心愿。但为何既遇到了,却又不去争取呢?
“薰儿啊薰儿,你往往只看见表面的那一层,却未免把这位盛元太子想得太过简单了些。那样的人,又哪是我能够念想的?”纤手抚上左肩,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那里有道细小的伤痕,已经慢慢开始愈合了。
那样冰冷的一柄剑,那样清冷的一双眸子,她又怎敢轻易忘却?夜宴上的再次相遇,沐清寒早已分不清是精心安排的阴谋,或是一场无意的邂逅。
像夜未央那样的男子,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更何况,他心中已有了牵绊之人,自己又算是什么?
“公主说得极是,是奴婢想的太过简单了。”薰儿叹了口气,公主什么时候才能直视自己的心呢?或者说,她根本就是真正的无心人。
“对了,昨天那个小太监,一定伤得不轻,你把这药膏也给他送去点吧。”沐清寒起身吩咐道。
“公主的心可真好。”
“说到底,他也是因为我才会挨板子的。”沐清寒说道,她并不是什么大慈大善之人,但有时也会心软,也会不忍。
“那奴婢这就去。”
待薰儿离开后,沐清寒慢慢走到梳妆台旁坐下。抬头望了眼房顶,淡淡一语道:“出来吧。”
“真是无趣得呢,想不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声音懒散从容,却带着说不出的邪魅。梁上的人影如飞燕般落地,是个年轻男子。
那人穿着件绯色衣裳,一双桃花眼处处流露出邪魅入骨。面如冠玉,唇色如血,眉似丹青,萧轩若然,三千墨发散落着披肩而下。看上去约摸二十左右的样子,却并不束冠。
如果说夜未夜的出尘宛若谪仙,那眼前之人则邪魅似鬼畜。前者深遂地看不透分毫,后者又复杂地辨不清真假。
“阁下不就是想让我发现你,才故意露出破绽的吗?”沐清寒自顾自拿起桌上的桃木梳,在如水的秀发间缓缓梳下。
“不是说云耀三公主无才无貌又无德吗?想不到今日一见,却是如此地意外!”妖孽男子向沐清寒走近,俯首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不想这天下间竟有这般的绝色!果真是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妖孽男子啧啧赞道,此时倒像极了哪家的风流公子。
沐清寒回头看着他,柔和的双眸泛着一丝冰冷,“咱们昨天就见过,不过那时你还不敢公然这样调侃我。还有,传言虽未必全然属实,但我也实在担不起阁下如此妙赞。”
“三公主谦虚了,在下可不会昧着良心说话,讲得虽然看些直白,但都是大实话啊。”妖孽男子作抚心状,一双狡猾的狐狸眼,早已将面前之人仔细打量了番。
沐清寒只是感慨道:“与这天下,与这万里山河比起来,美人又终究算得了什么?多少红颜尽白骨,等来的终不过薄情二字!”
干笑两声,他竟丝毫无理反驳。做为一个男人,他自然知晓权力地位有多重要。为了权力地位,父子可以反目成仇,兄弟可以自相残杀。就连心爱之人,也可以轻意出卖。
抢过沐清寒手中的梳子,男子笑如桃花:“瞧你都受伤,还是我来替你梳罢,定然比那小丫鬟和你自己梳得都要好!”
“不用了,我伤的是脚不是手,难道你竟觉得我连发髻都不会梳?更何况你又不是我的侍女,这种事情怎能牢烦。”她看向男子的目光,又多了分警惕。
这样的男人,虽不及夜未央那般淡若得拒人与千里之外。却更能将人不知不觉扼死在温柔乡中,也着实是个危险人物。
“谁说只有待女才能替你梳头发?丈夫替妻子梳头发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吗!”妖孽男子丝毫不在意沐清寒话中的嘲讽之意,更加恬不知耻地说道。
“就算如此,我的丈夫也不见得会是阁下。”说出此话,她心尖闪过得竟是道模糊身影。那道影子既陌生又熟悉,但却不是这红尘中的任何一人。
“哦!是吗?”妖孽男子的神情僵了僵,眼中的阴鹜转瞬即逝,继而谈笑如常道:“那么三公主未来的夫君又会是谁呢?夜未央吗?”
沐清寒此时却不想与他再绕下去,为什么所有都要在她面前面前提起夜未央呢!
“你我非敌非友,自然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便是。但若是让旁人看见,我就不敢保证他们会如何猜想了。”警告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听着却有些不真切。是掩饰,否认,还是她根本就对夜未央生出了情?
“就像三公主说的那样,你我非敌非友,我既不会害你,自然也没能力帮你。”男子坐到椅子上,伸手倒了杯凉水,优雅地轻抿一口。
“你有,只是现在你暂时还不想帮我,也不想害我。”沐清寒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你现在还在考虑,到底是该与我做朋友,还是为敌!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阁下都不见得会高兴罢?”
这男人的疑心病可真重,和自己那所谓的父皇有得一拼。她的眸平静如水,却似能看透人心。
男子没有说话,已然是默认了。做盟友的话,太聪明对自己来说不见得会是好事,若相至为敌,这敌人也实在有些棘手。
“都说生有桃花眼的人,一辈子会惹不少风流情债。今生见到阁下,我才知道这说法确有几分道理。”沐清寒挑眉,有时候她真想就这样轻狂一世,只做最初的自己。
可是她不能,在这深宫中如果不学着伪装,不学着装傻,自己不知道早死了多少次。
妖孽男子眨眼,真诚道:“那敢问清寒公主,可愿与在下来证明这个说法的真实?”
“……”沐清寒。
“好了小寒儿,瞧这漂亮小脸都变红了,不逗你便是。”他似是很喜欢这样称呼别人,可沐清寒却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指尖滑过青丝,轻轻一捻,一缕柔顺的发丝便落在手心,又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收入了袖间。
“既然小寒儿不欢迎我,那我便先走了,咱们以后有缘再会!”话语落下时,妖孽男子已然推开房门,极其洒脱地走了出去。
“对了,不心你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门外的人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施展轻功,不见踪影。
“不是善茬……”沐清寒眯着眼睛,能在这深空中生存的人,都是踩着无数白骨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又有几个会是善茬?
看着镜中的容颜,她淡然一笑:“如果我偏偏要去招惹呢?”既然都种下了祸根,若还不敢去争取,便只会像自己那薄命的母亲一般。
“公主,那小太监也不知是在哪里当差,奴婢向周周的宫人都打听了一遍,也未曾找到他。”无功而返的薰儿垂头丧气道。
宫中有数以百计的奴才,要找一个平淡无奇的小太监,又谈何容易?
“哦!那就不用去了,想必那二十大板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将手上的针钱搁下,沐清寒开口道。
“啊?”薰儿茫然,公主刚才不是挺可一怜那小监的吗?这么这会子又变了卦。
沐清寒浅笑如初,“因为那个“小太监”刚才已经特地来找过我了。”
凭着那双眼睛,她已认出来了妖孽男子,与昨天的小太监其实是同一人。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可他眼神中给人的感觉,却是不会变的。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夜未央那样。
“找您……哦!一定是来跟公主道谢的吧?”薰儿一副恍然大悟。
沐清寒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忧愁,未来的路是明争暗斗,随处可见的险恶血腥。而像薰儿这样单纯之人,却实在不该掺那些是是非非中。
“薰儿,你今年也十五了吧?再过两年,也长成大姑娘了。那时候,我就去求求殊妃娘娘,让她准你早些出宫。然后,你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沐清寒看着眼前的人,语气柔和道。
“公主……薰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的话听在薰儿脑中,却犹如睛天霹雳。泪水顿时倾泻而下,薰儿哭得稀里哗啦。
“你没做错任何事,只不过我注定是要在冷宫待一辈子的。可你还那么年轻,有自己的人生,有大好的年华,难道也要与我在这深宫中一起老死?”沐清寒动容道,“这寂寞宫庭有我一个就够了,你实在不该……”
“公主不必说了!此生您在哪,薰儿就在哪!如若公主坚接要赶薰儿走,那我便只能像它一样!”说着,拔下发间的木簪,用手折成了两半,扔在地上。
端的竟是自行了断之意,不想平时乖巧伶俐的少女,性子竟是如此地烈。
“好薰儿……”泪无声落下,人活这一辈子又终究是为了些什么?沐清寒看着面前的薰儿,一时间感慨无限。
却不知多年后,再单纯的人也是会变的。物事人非,只在转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