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飘渺之下,一片大陆,名曰岐鼎。
岐鼎之名由来众说纷纭,或说曾有仙人下凡游历至此而命之,或口耳相传大陆西边海域浮现白玉碑石一块,其上镌刻其名,由此命之。
然其历经千载岁月,历史悠长,久远不可查也。
盖不知战祸起于何时,自有记载起,这岐鼎大陆上便是狼烟烽火乱世之战,群雄并起而夺天下。
天下二字,何等诱惑;枭雄一称,何等尊荣?不知多少人高举义旗拔刀揭竿而起。殊不知,群雄二字,顶的不是济世救人的善名,而是踩在鲜血万顷、白骨累累上的荣耀,是用死亡和尸体堆砌的成就!
所谓天下甲子一轮回,百年一更迭。
江山才人更替,群雄并起,英豪齐现。他们如同一颗颗耀眼的流星划过岐鼎大陆的历史,闪耀一时,终也不复陨落的命运。这其中最闪耀的莫过于结束战国时代的天凛大帝!
天凛,出身于平凡的农户,却用四十年的时间结束了长达数百年之久的战国时代。他带领着军队四处征战,讨伐邪佞,最终建立起统一的帝国——胤,立国号天元,定都浩京,带给天下繁荣昌盛!
胤朝地域博大,占据中原腹地,东西临海,北接极寒之地——冰原,南面经不断扩展,延伸到最神秘的南疆——夷山。
天凛将疆土分划为九州(海州、风州、华州、沧州、宗州、桓州、幽州、越州、影州)三云(出云、熙云、宛云),实行分封制,带给天下太平昌盛,被后世尊称为开国大帝——胤天帝。而天凛称帝这一年也被定为胤历元年。
历经数代皇帝治理,胤朝空前强大繁荣,但弊端也日渐显现。分封制下,诸侯国的势力日益强大,逐渐不服朝廷管束。
胤历800年,胤惠帝下旨削藩,开启了诸侯反叛的序幕。此后,各诸侯国相继忤逆朝廷,互相侵占吞并,最后只剩四王。
其中蔺如夏称宏霸天王,据中原风、华二州,实力最强;次之,焚尚称玄武王,坐拥江南幽、越、影三州;次而,展平称罗刹王,雄据桓、沧二州;其下,萧行之称逍遥王,占宗州。这四王世袭延续,互相乱战不休,皆以称霸天下为目的,对于胤朝,欲取而代之。
胤历947年,四王联手,起兵攻入浩京,逼胤恒帝天耀退位,扶持年仅六岁的天典继位,称胤荣帝,年号咸和,并由四王举荐的西门掣担任大将军,借保卫胤庭之由篡夺兵权,史称“恒荣之变”。
咸和十年,也就是胤历957年,年仅弱冠的西门掣之子右将军西门肇发动政变,挟天子而令诸侯,控制胤廷,占据西部,包括海州及三云的广大地区,实力最强。
是年,诸侯不服西门肇管制,纷纷反出朝廷,最终形成四王与朝廷并存之势。
五势鼎立,互相争霸,兵戈不断,致使民不聊生,天道沦丧。
血,腥红的血!
夺目的血色是那样妖艳,弥漫在死亡间缭绕不去,绝望幻化成空洞的漆黑,混和着艳红,调和成世间最诡异的色彩,充斥了整个空间......
月光下的村庄笼罩在一片血雾间,朦胧中带着些许不真实的梦幻,令人作呕血腥味却让感觉如此真实,莫名的心慌令人惴惴不安,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恐惧,摧残着快要崩溃的神经。
鲜血和死亡在脆弱的肉体上勾勒着此般场景: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无力绵软地倒在地上,一双双早已暗淡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与恐惧,一柄柄利刃划过躯体留下狰狞的疤痕,将生命最脆弱的地方展露在黑暗中,温热而黏稠的红色液体从那里缓缓流出,粘连着躯体再四散流出,绽出一朵朵专属地狱的妖异的花,然后在凄冷的风中逐渐变得冰冷,一如旁边残碎的尸体,静静的,凉凉的,最后与这天地化为一体,名为地狱。
披着黑夜一般色泽的人皮,他们,肆意收割生命,是在狂欢,是在起舞,手中的兵刃,透亮宛如水晶,却有着别于水晶的锋利和凌冽,刀刃引领着血液飞溅,四散的血珠子点点圆润,在苍茫的夜色里显得尤其娇艳,不输于珍宝的光泽,谁能想到她们竟来自于地上破败的支离破碎的尸体。
血,是舞的开端,尸体,是舞的终章,而他们,是舞曲的缔造者。
黑色的人皮沾满罪恶的血腥,是狰狞的突兀感,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闪烁着红光,透出全然不像人的邪魅暴虐。
凄惨的哀号随着利刃斩下头颅而断,飘逸而出的只有艳丽的血,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度,煞是夺目。娘亲用残破的躯体将孩子牢牢护住,晶莹如水晶的刃却将这早已冰凉的尸体再度砍成两截,一股温热的血从孩子齐腰的断口处流出,就近汇入河里,在水中妖娆地绽放,像是从地狱中涌出的恶魔一般,扭曲而狰狞。
声声无助的惨叫最终变成尸体层层叠叠,地上的血盖过一层又一层,凄厉的风声像是从地底最深处传来的哀鸣,结束了这悲惨的一切。
忽而,跳动的火苗涌出来,冲击的红色将原本淡黄色的月盘染成温温的紫色,吞噬了整个地狱,火苗在尸体上起舞,发出“呲呲”声,像是尸体在哀鸣,苍凉而凄惨。皮肉焦灼在骨头上,幻化成诡异的黑色,裸露在火光中,最后一点一点消失......
周围空荡荡的黑。
他们,手举长剑立在不远处,缓缓撕下人皮。
人皮下是一具具干瘦且扭曲的骷髅。
没有一丝皮肉,没有一丝表情,但却有着难以名状的狰狞和恐怖,那黑不见底的眼窝中闪着嗜杀的红光,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黏稠的血液从一边漫上来,湮灭了整个骷髅,他们就在血中狰狞,仅由森白的骨架支撑着的嘴角扯出一丝怪诞的狞笑。
嘎嘎嘎嘎嘎......
到处都是诡异恐怖的笑声,刺得耳膜生疼,堵上耳朵,却还是挡不住这来自地狱的笑声。
突然,血夹着骷髅冲过来!
无路可逃,无路可退!
一柄柄长剑在那一瞬间贯穿了胸膛......
瞬间的空白。
飞溅的鲜血。
短暂的停顿后是钻心的疼痛,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全身,噬骨蚀肉的折磨,在黑暗中疼得死去活来。
眼前的骷髅骤然放大,传来低沉到阴寒的声音:“折磨,在黑暗中痛苦,无休无止,你也逃不掉,嘎嘎嘎......”
“啊~”慕容和誉惊醒,坐起,大口大口喘气,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细汗。猛然抬头,一看四周,依旧是自己的茅草屋,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无力倒下,盯着屋顶愣神,原来只是一场梦,一场纠缠了自己十年的噩梦!
抬手掩上蓄满泪水的双眸,定定入神,紧促的呼吸也在内息的调整下渐渐缓了回来。
慕容和誉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是刚才瘆人
的梦境,飞溅的鲜血和扭曲的骷髅在眼前乱晃。摸了摸胸口,逼真的痛觉似乎还未退去,刚才的梦实在太真实了,那钻心的痛楚仿佛还残留在胸口上,随心脏的跳动传遍全身,倘若没有伤口,他真的要怀疑那是确实发生过的。
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慕容和誉起身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走。
屋外漆黑一片,孤清的月轮遥遥挂在天际,亦如十年前一般,皎洁冷艳,却又有着莫名的凄美。
“唉~”一声轻叹消逝在寂静的夜里。
若这一切真是一场梦就好了。
……
可惜天不遂人愿!
在一块平地上坐定,慕容和誉举目望向四周,入眼一片漆黑,偶尔几声兽鸣夹杂着风吹树叶声,嗦嗦而过,一切显得很静谧。
当然,翠屏山的夜晚总是如此宁静。
脚下所在的地方叫翠屏山,方圆百里,地处海州宁顺郡,四季常绿,终年翠竹覆盖,因而得名“翠屏”。山中飞瀑冲涧,青竹挺立,花开鸟鸣,白云朝飞暮卷,微风南来北往,景色怡人,堪称一处世外绝境。而此刻,夜间的翠屏山,更显寂静空旷,一切都被淡淡的月色笼罩,原本的轮廓隐约在黑色中,时隐时现,梦幻间显出迷离的美。
少年望着空旷的夜,愣愣出神。
十年前的过往历历在目,那时年仅五岁,瑟缩在对岸的树林里,一声不敢吭,只是看着一群黑衣人将村子里的人屠杀殆尽,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满场的血腥在心里留下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像梦魇一样缠着自己,折磨自己。
慕容和誉攥紧了胸口,那感觉痛不欲生。
永远也忘不了飞溅的血是多么艳丽,那群黑衣人是多么残忍,毫不犹豫地将刀插进不满一岁孩子的胸口,再决绝地拔出,缺了一只胳膊的娘亲哭得是多么无力,自己又是多么懦弱,瑟瑟发抖的双腿定在原地,甚至连冲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是孤儿,被翠庄里的人收养,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非亲非故,却给他百家爱,那里就是他的家,他们就是亲人!可他却眼睁睁看着村子里的人一个一个死在面前,无力挽回,想要报仇,却连那些人是谁都不知道。
但,他不甘心,不甘心亲人白白死去,不甘心自己懦弱无能,更不甘心那些人可以逍遥法外!
想到这儿,慕容和誉撑在地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指甲紧紧扣在肉里不知疼痛,原本澄澈的双目渐渐被仇恨染红,蒙着一层阴寒的光。
誓要报仇!
十年来就是这个念头撑着自己不倒下,熬过一天又一天,只为了变得更强。为了报仇,就是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誉儿!”一声急切的呼唤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打断了少年逐渐狂躁的思绪。
慕容和誉一跃而起,迎面走来一位五十多岁的灰衣男子,一头花白头发被一根黑绳简易束在脑后,随风轻扬,身上布袍微漾,素净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是洒脱,但又有些许的落寞。
“师父。”慕容和誉淡淡的开口,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眼中的恨意收敛了几分,绷紧的手臂放松,几步走到师父近前,缓缓行礼。
因为儿时那段不痛快的记忆,让慕容和誉变得异常敏感和警惕,到晚上,哪怕风声大了点,他也能惊醒,更不要说与人相处。上山以来,他只接触过一个人,那就是眼前的男子。这是他的师父,不是师傅,是细心教导他十年的师父,父亲一般的存在,也是慕容和誉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看了徒儿一眼,项准暗自叹气。自从目睹那场灾难开始,徒儿的脸上就难见笑容,亦如一潭深泉,冷冽决绝。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却是翻涌奔腾的仇恨。十年的磨砺,他或许是最杰出的战士,但仅仅是一件完美的复仇利器,锋利的刀刃让他失去了作为少年的开朗,甚至是作为人的快乐和追求。
项准微微颔首,算是对徒儿的回应,同立在少年身旁,眼神落在了广袤的夜空上。
突如其来的紧张让他躁动不安,眼前的少年就是他的一切,绝不能让他出任何事,这是他的使命,是他的承诺,也是他项准还活着的唯一理由。
想罢,项准右手慢慢扶上少年的头,宠溺地摸着,“十年了啊~”
慕容和誉抬头看了一眼师父,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低头陷入那段想要忘记却又不能忘记的回忆中。
当真是日月如梭,转眼十年就过去了。
十年前,他站在被烧得焦黑的村子里,看着脚下被灼烧成黑色的尸体和血迹,泪水挂在眼眶上,一时凝结,竟不知流下来。就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师父出现了,双手紧紧抱着他,惊慌不已,用温和的语气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别怕,别怕......”
终于,听着师父呢喃的句子慕容和誉放声哭了出来,攥紧了师父的衣服,生怕他离开,那宽阔的怀抱是他此生唯一拥有的难以忘却的温暖。
“还在想翠庄的事?”项准轻轻开口,深怕刺伤了眼前敏感的少年。
慕容和誉面无表情地应道,“嗯。”一道寒芒自眼中闪过,他,慕容和誉此生就是拼上性命,也要报仇,翠庄上下一百九十六口的血仇要用血偿!
项准没有忽视徒儿眼底闪过的寒光,又一次陷入沉默,眉头微微皱起,仅仅为了报仇吗?那你又怎么对得起你的爹娘?
过了半晌,项准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缓缓开口,“其实除了仇恨,还有其他的东西值得你去......”
“嗖!”项准的话还没有说完,迎面射来一道白光。
“师父当心!”慕容和誉情急之下喊了一句。
说话间项准从容抬手一捻,一根寸长银针便稳稳夹在两指间。
“项准,果然名不虚传!”低沉沙哑的声音随晚风在山间回荡,飘渺的声音几经回荡顷刻间已然到了两人近前。
慕容和誉心头一紧,抬眼望向四周却不见人影。这样的速度必定有着绝佳的轻功,若要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快走!” 项准一改往日的从容不迫,对慕容和誉吼了一句。
只是慕容和誉没来得及动一下,悉悉索索的脚步响动,就将师徒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月光下,一道道被夜色隐没的黑影逐渐清晰起来,总共一十三人,穿着同样的血色劲装,胸口依次用丝线绣着一到十三,手持相同的细剑,脸色苍白无血堪比笺纸,一对对血红的眸子却鲜艳欲滴,妖异的红色犹如绽开的红瑶,艳丽梦幻的美却比任何东西都致命。
冷峻的十三人俨如传说中的游荡在地狱边缘的鬼魅,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沉稳得一如冰山寒潭,彻骨的寒冽却在一步一步逼近中变得更冷,实质般的杀气压迫而来,慕容和誉不得不用功相抵,空气一下子变得粘稠,仿佛都能闻见刺鼻难闻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慕容和誉不禁感慨,这是何等强大的杀意才有的气势,或者说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聚起如今实质般的杀气!
环视十三人,慕容和誉发现,这十三个人不仅动作同步,气势相同,甚至连呼吸心跳都是同步的,完全分不出十三人中的任何一个,十三如一,一如十三,真正的十三位一体,竟没有一丝破绽可寻,更别提从他们手下逃脱。
不同于徒弟的震惊,项准看到这十三个,瞳孔明显瑟缩了一下,低低一语:“血刹十三!”随即将慕容和誉攥紧拉到身后。
“交出东西!”同样低沉冷峻的声音从血一口中发出,“否则杀无赦!”
项准当然知道他指的东西是什么,转头凝声成线,传到徒儿耳中:“等下找机会冲出去,去我房里,把床上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跑得越远越好!”
慕容和誉心中大震,那暗格平日里师父极小心地护着,连看都不让他看一眼,现在却要拿出来,还让他离开,到底“血刹十三”是什么人,能让师父如此忌惮,那东西又指什么?
突然,血刹十三动了,十三柄细剑不留余地地刺向二人,项准翻身挡下两剑,一把拽过慕容和誉扔到包围圈外,大吼一声:“走!”
血一见了,“血七,血八,追!”
“是!”两血衣男子得令转身追着慕容和誉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