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安静地坐在车的后座,一言不发地看着手,凤云琪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并没有看出夕颜到底在看些什么,只是觉得从希晨的病房里出来后,她就一直不对劲,脸上没有了笑容,就这么安静地跟在自己后面一直到现在,出了什么事吗?云琪回想着今天的所有事情,当她从楼下回到病房,一切还是很正常的,女儿和儿子依旧有说有笑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们母女俩回到家,已是华灯初上,凤裕一郎坐在沙发上等候着妻子和女儿的回来。门打开了,寒风随着进来,看着女儿面无表情的脸,裕一郎放下手中的报纸,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吃饭吧。”
“嗯,好,颜颜,来吃饭。”凤云琪伸出手准备拉女儿,却被夕颜一躲,闪开了。
“颜颜?”凤云琪吃惊地问道,突然她看到夕颜的眼角流出了泪水。她望了丈夫一眼,裕一郎的脸色一沉。
果然,夕颜从衣兜里掏出了那个药瓶,放在手心里,摊开摆在父母面前:“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颜颜?”凤云琪立刻明白过来,但是这个时候她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女儿的提问,就如当初儿子问她为什么要将两个儿女丢在四川一样让她难以回答。
“为什么要骗我,说是哥哥感冒了?”夕颜猛地将药瓶丢在了地上,巨大的冲力使瓶盖打开,几颗药滚了出来。
“妈妈不是……”
“又说不是故意的,是吧。哥哥明明是癌症,癌症啊,你却跟我说得了重感冒,发高烧。骗我很好玩是吧。”夕颜的拳头握得很紧,眼泪滑过脸庞,一滴一滴地滴落,滴在了云琪的心上,让她感到灼热。
“颜颜……”裕一郎准备开口辩解,可是他的话刚刚出口,就被夕颜打断了。
“我不要听你的解释,你们都是骗子。从小就把我和哥哥丢给外公外婆,你们根本就没有尽过为人父母的责任,外公总是说你们有事业,很忙,哥哥总是说你们是我们的爸爸妈妈,不能怪你们,但是你们有没有替我们想过,每回开家长会,别人都是爸爸妈妈来,我们呢,在家长会的现场出现的永远是外公外婆苍老的身影,我们有父母就像没得父母的那些人一个样。”夕颜憋了十四年的火终于在这个时刻发泄了出来,“事业对你们来说,比我和哥哥重要,族长的位置对你们来说,比我和哥哥重要,在你们眼里,我和哥哥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东西,不是你们的娃儿。”
“不,不是这样的……”凤云琪急忙说道。
“就是这样,十四年了,你们回过四川吗?你们知道我和哥哥最喜欢做什么吗?你们有跟我们一起照过全家福吗?没有,你们寄来的全都是人民币,全都是钱,难道你们想说钱就可以买到一切东西,包括族长的位置,包括我和哥哥。当我生病了你们在哪里,当哥哥受伤了你们又在哪里,你们在为了那个族长的位置打拼,在建造一个金钱的王国。”夕颜的话如同一根又一根的刺深深地扎进云琪的心灵。
“颜颜……”凤云琪跌坐在沙发上,她对于女儿的指责无话可说,女儿说的没错,在这些年里,他们的眼里的确只有钱,当初将希晨接到日本也是为了那族长的位置。可也是自从希晨来到了日本,才让她意识到一个做母亲应该有的责任,她遗失了十年的东西。
“我没说错吧。”夕颜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河水一样,布满了整个小脸。
裕一郎一直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从桌上的香烟盒了取了一根烟出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望着父母,夕颜伸出手粗鲁地擦了擦泪水:“外婆要我原谅你们,哥哥要我原谅你们,但是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原谅你们了,你们都是骗子,骗子,我最讨厌你们了。”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夕颜的脸上,她瞪着眼睛望着眼前的父亲,从小到大,外公外婆宠她,哥哥疼她,从来都不舍得动她一根汗毛,而如今,这位陌生的父亲却为了她发火的事情给了她一个耳刮子。
云琪也愣住了,她知道女儿的发火是正常的,如果夕颜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以沉默来对待的话,她才会感到害怕,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丈夫竟然会动粗。裕一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再看了看女儿左脸上红红的五个手指印,那一巴掌的力道有多大,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夕颜捂着红肿的脸,转身拉开房门,跑了出去。云琪来不及阻止,就看着女儿消失在门口,待她追到门口时,夕颜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漆黑的夜中,云琪转过身,将手机和钱包拿在手里,看了丈夫一眼,穿上平时的休闲鞋,也追了出门。
门在撞击下发出了一声呻吟,裕一郎回过神来,他很清楚妻子那一眼的含义。站在餐桌旁的小泉管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虽然他听不懂夕颜在说些什么,但是清楚地知道这小姑娘在哭泣,为了她躺在病床上的哥哥哭泣。他走到客厅,弯下腰,将地毯上散落的药一颗一颗地装回瓶子里,抬起头对站着不动的裕一郎说道:“老爷,小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难道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口气中略带着一丝责备。
裕一郎看了管家一眼,掐灭了手上的香烟,将茶几上的手机放在了裤兜里,开门也追了出去。
小泉管家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电话,按了几个数字键。
夕颜如同一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此时的她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拼命地跑。凛冽的寒风吹打在脸上,生生做疼,但无论怎样也不及心疼得十分之一。
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重心向前摔去,这次没有白天的好运,没有人接住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呜呜呜……”,小姑娘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她要把今天所受尽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虽然说时间不是很晚,但因为已经进入了严寒的冬季,所以没有多少人出来散步,寂静的别墅区看不见几个人影,亮着的只有路边昏黄的路灯。“颜颜,颜颜,我是妈妈……”熟悉的声音从花园的另一边传来,夕颜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悉悉索索地钻进了旁边虽然枯萎但是依旧有些茂密的灌木丛,躲在了矮小的灌木丛边上。
“颜颜,你在哪?”声音更近了,夕颜捂住了嘴巴,她才不要被找到,她讨厌这里,小姑娘想着想着,眼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声音渐渐远了,夕颜松开手,翘着嘴巴又准备放声大哭,突然身后也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回过头一看,借助着昏黄的灯光,她看见一只巨大的黄色的狗狗正瞪着大大的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小丫头如同见到亲人一般地扑了上去:“呜呜呜,大黄啊。”
黄色的巨型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坏了,它连忙后退,不料抱着它的人不肯撒手。闻着身上这小丫头不算难闻的味道,狗心想道:要抱就抱吧,虽然不算华丽,但是看她伤心的样子,自己算做好事安慰她一下。狗站立不动,任凭小丫头的泪水冲刷着它金黄色的毛发。
“哇,大黄啊,哥哥得重病了,呜呜呜,他们骗我说哥哥是感冒,我讨厌他们,最最讨厌他们了,呜呜呜呜……”夕颜越哭越带劲,狗脖子被她越勒越紧。
狗越听越迷糊,为什么她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呢,不是日语,不是英语,不是希腊语,也不是某印第安部落语言,更不是狗语。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它的脖子好难受啊,自家主人的那些崇拜者也不敢这么紧地抱它啊,它算是**了。
“大黄啊……呜呜呜呜……”夕颜不停地抽噎着,她伸出手准备擦泪水,不料这狗伸出舌头“哼哧,哼哧”地为她**着,暖乎乎的气流喷到夕颜的脸上,痒痒的,夕颜不禁破涕为笑。
看着眼前小丫头一张如丧考妣的脸,狗想继续溜达的热情早已到了九霄云外。算了,陪着她,一直等到主人来好了,狗坐了下来,仰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大黄,你说哥哥真的不会好起来吗?”夕颜盘腿坐了下来,也是仰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夜很黑,星星都被云彩遮住,就连月亮的影子都见不到。
“汪。”狗吠了一声,算是回答夕颜的问题。反正它不知道这丫头说些什么,但是回答一声好过没有回答。
“大黄,我不要哥哥离开我,我想要哥哥好起来。”夕颜擦了擦脸上的泪渍。
“汪汪。”狗吠了两声。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应该心里很难受吧,狗如是想。
“大黄,我想外公外婆了。”现在外公外婆应该刚吃完饭,准备看电视了吧。
“汪汪汪。”狗吠了三声。主人怎么还没来,它只不过高兴了点,跑得快了点,难道主人不要它了。说什么它也是只高贵的华丽的黄金猎犬啊,主人怎么能就这样抛弃了它呢。
“唉,算了,说了这么多你也听不懂,日本的狗怎么能懂四川话呢。”夕颜撇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狗,嘟着嘴泄气地说道。
狗竖起了耳朵,它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它亲亲主人,狗摇了摇尾巴,对着漆黑的夜空又吠了几声:汪汪汪汪……。一个优雅的身影出现在昏黄灯光下,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的一个用带着浓浓关西腔的日语冲着他说道:“你的狗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