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金黄色的太阳在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落,但它又有些不甘心,咬牙切齿地拖着硕大的身子想往上爬,却又抵不过重力作用,渐渐地,渐渐地,太阳淹没在群山中,失去了踪影,只为人间留下一片绚丽夺目的晚霞。
黑发小丫头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踮着脚尖蹦了蹦,发现太阳公公真的回家睡觉后,扭过头嘟着小嘴一脸失望地望向依旧坐在草地上仰头看她的黑发少年和大黄狗。
“汪汪……”大黄狗转过头冲着已经下山的太阳吠了几声。
温和的黑发少年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又为妹妹拍去沾在短裤上的杂草,笑道:“走吧,颜颜,太阳公公都已经下山啦,我们也该回家吃饭啦。要不然外公外婆要担心啦。”
“……哦。”夕颜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看着妹妹一脸“我还没看够”的神情,希晨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伸出手紧紧拉住妹妹柔软的小手,叫上一旁追尾巴追得正欢的大黄狗,朝山下走去。
“哥哥。”
“嗯?”
“我们明天再来看好不好,好不好嘛?”
“没看够?”
“百看不厌。”
“这回成语倒是用对了。”
“哼,坏哥哥,老是取笑我。”
“好啦好啦,明天再陪你来看就是了。”
“真的呀?哥哥太好啦,我最喜欢哥哥啦!”
“刚才还是坏哥哥,现在就是好哥哥啦?”
“嘿嘿……”
如幕布般黑色的天空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光,黑发小丫头兴奋地蹦了起来,小手指向那一瞬即逝的白光,叫道:“哥哥,快看,是流星!”
“快许愿吧。”黑发少年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望去,笑道,任凭凛冽的寒风吹在他温暖如玉的俊脸上。
“希望哥哥明年能取得全国单打冠军。”没有像别人许愿般双手合十,而是将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冲着漆黑的夜空大声喊道。
“汪汪汪……”坐在少年脚边的大黄狗冲着流星消逝的方向吠了几声。
“真是个小笨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少年摸了摸妹妹柔顺的黑发,笑道。
“但是如果不大声说出来流星听不到啊。”小丫头回过头一脸认真地回答。
“小晨,颜颜,你们两个小笨蛋,大冬天的看什么流星,当心感冒了。”一位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冲着站在庭院里的外孙和外孙女说道。
“小娃娃嘛,哪有这么娇气,吹吹冷风有什么不好的。”随即出来的老爷子为两外孙辩护,他喝的有点晕乎了。
“有你这么照顾娃娃的吗?”老太太回头有些不满地望着老伴。
“你出远门的时候,我把娃娃照顾的好好的,没少一根毛。”老爷子拧着酒壶吹嘘道,“这孩子的教育要有严有松,严的时候不能松,松的时候不能严。”
“是,是,你说的都是对的,那他们摘了你的金银花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要追着娃娃满镇的跑。”老太太反驳道。
“那……呃……不一样。”老爷子打了一个酒嗝,“我种的金银花那是用来入药的,这两小娃娃把它拿来编织花环,这怎么可以呢。”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躲在哥哥身后,那是作为自己忠实“粉丝”的哥哥献给自己的鲜花。
“呵呵……”希晨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站在他身后的妹妹的小脑袋,每次遇到他们两个的教育问题,外公和外婆总是争执的不可开交。外公是中国人,外婆是日本人,二人的相遇经历从来没听老人提过,他只是知道而已。
“哎呀,又有流星!”看着天空又划过一道白光,夕颜大声喊道,“希望外公外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汪汪汪汪……”
凛冽的寒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吹乱站在窗边的少年柔软的黑发,他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相片上灿烂的笑颜,嘴角处噙含着迷人的微笑。轻轻的叩门声将少年飞向远方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将手中的相册放置桌面,再合上大开的窗户,转过身,微笑地望向门口。门被推开了,与少年容貌上有七分相似的黑发女子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了进来,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房间让女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快步上前,抓起桌上的遥控器将暖气打开,调到适宜的温度,将手中的牛奶杯放进少年手中,摸着他冰冷的双手,女子的心微微一颤,说道:“希晨,东京不比四川,温度要低得多,注意保暖。”
希晨将手从女子的手中抽了出来,温和地笑道:“知道了,我会注意的,谢谢母亲关心。”
凤云琪听着儿子有礼却又疏远的称呼,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痛,撇过脸,却望见放在桌面上的相册,伸手拿起,映入眼帘的是她从来未曾见过的两张笑得异常灿烂的小脸,回忆起带着希晨离开四川时小丫头布满泪水的小脸,又是一痛,眼眶微热,她连忙合上相册重新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笑道:“希晨,你的日语进步了许多,想必参加考试已经不成问题了吧。”
“是的,母亲。”
“爸爸帮你联系了冰帝学园的国中部,校方已经发出通知,要求你后天去参加入学考试,如果考试通过,就可以在冰帝就读国三。”
“嗯,我知道了,让父亲母亲费心了。”
“……现在也不早了,喝完牛奶早点休息吧。”在客户面前口若悬河的凤云琪到了儿子面前变得不会说话。
“是的,母亲。”希晨看着手中还带着温度的牛奶,强压下胃里翻滚的不适感,一饮而尽,将空的牛奶杯递给母亲,微笑着目送她出门。在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希晨捂着嘴巴冲进浴室,双手撑着马桶,刚喝下去的牛奶全部吐了出来,胃舒服了许多。
“小……小晨,你……”去而复返的凤云琪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她折返回来是打算跟希晨说过几天带他去迪士尼乐园的事,却不料……
希晨按下冲水按钮,轻轻拭去嘴角处残留的牛奶,直起身子,转过头望向浴室门口,看着母亲微红的眼眶,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母亲。”
“小晨,你……不爱喝牛奶,喝了会不舒服是吗?”云琪轻声问道。
“嗯,从小就不怎么喝,颜颜爱喝。”希晨点点头。
“那……那你为什么不跟妈妈说呢?你……”凤云琪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想起来了,每天早餐里的牛奶希晨压根就没有动,她……她怎么就这么粗心呢,孩子在她身边呆了一个多月,她竟然没有发现他不喝牛奶,但是每天晚上给他送上去的牛奶,却又在她的注视下喝得一干二净。
“母亲,您找我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希晨微笑着问道。
“没,没什么事,只是忘了跟小晨说晚安。”云琪不经意地擦去溢出眼眶的泪水,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小晨现在想吃点什么宵夜,妈妈去给你做。”
“不用,不用麻烦母亲了,现在天已经很晚了,您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公司呢。”希晨笑着拒绝。
“嗯……那好,你也早点睡,晚安。”看着希晨脸上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云琪点头转身离开。
“晚安,母亲。”希晨微笑着将云琪送出房门,关好,反锁,转身靠在门板上,抚了抚胸口,将那份强烈的不适感压了下去。
翌日,餐桌上的牛奶换成了豆浆。
凤家老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庭院中,他抬起头望向那几株梅花和樱花树,粉红色的梅花怒放在寒冷的冬季,而樱花则依旧是光秃秃的枝丫,和服的衣摆被寒风轻轻吹起,思绪回到了几个月前在真田家的一次聚会。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真田家主喝了一口清茶,说道:“时间过的可真快,我们也都成了一个个老头子。”
“真田老头,有空再这感叹岁月蹉跎,那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多周游周游世界。”将身上重担交给儿子、媳妇后的迹部老太爷十分惬意地说道。
“可我还有个心愿未了啊。”真田谦和破天荒地没有反驳迹部慎也的话。
“你是说成义。”知晓老友心思的幸村老人微笑着开口。
“嗯。”真田谦和点了点头。
“这倒真是件麻烦的事情。成义这小子去中国十几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真田成义是真田谦和心中永远的痛,深交多年,他当然也就知道,当初这件事还引起了日本上流社会的强烈反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也有一段时间,他们纷纷猜测是怎么样的女孩令的古老家族真田家的公子与之私奔。
“说不定成义认为你还没有原谅他,所以不敢露面。”凤家族长龙次郎端起茶杯说道。
“有可能。”手冢老太爷点头附和。
“龙次郎,你家的那两个孩子呢?”白石老人关切地问道。他知道龙次郎在中国还有两个孙辈,一男一女。
“我这里有他们两个的相片。”这照片是老亲家从四川寄来的,他如珍宝般地一直带在身上,龙次郎忙放下茶杯从贴身的衣兜里取出相片放在桌上。
离它最近的日吉老太爷第一个将相片拿起,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孩子长得如此相似,莫不是双胞胎?”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照片上,男孩抱着网球拍,女孩则捧着一个大大的奖杯,笑得甚是开怀。
“不不不,男孩是哥哥,今年13岁,女孩是妹妹,也有11岁了。”龙次郎解释道。
“叫什么名字?”手冢老太爷从日吉手中接过相片。
“男孩叫希晨,女孩叫夕颜,孩子的外公取得。”龙次郎高兴地说道。
“希望的晨光,夕阳的容颜,好名字。”幸村老太爷在没看到相片前就赞叹道,拥有如此美丽的名字的两个孩子不会是俗人。
“给我看看。”向来眼光挑剔的迹部慎也接过相片,愣了愣,“这女娃娃不错,做我孙媳妇可以。男孩嘛,勉强符合本老太爷华丽的美学。”男孩温和,但是给他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女孩单纯,如同一湾清澈见底的泉水。
“去去去,我的宝贝孙女才不给你当孙媳妇。”凤龙次郎忙说道。
“若我有孙女,应该也如夕颜一般大吧。”看着相片中笑靥如花的黑发小丫头,真田谦和又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希晨也是打网球的么?”幸村老太爷看着手中的相片,连忙扯开了话题。
“嗯,这是希晨参加省网球比赛,获得单打冠军时照的相。”龙次郎骄傲地说道。
“是青少年组的吧?”迹部老太爷瘪了瘪嘴,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不是,听说是参加成人组的,当初报名登记的时候写错组别了,就一直没有改过来。”龙次郎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他的一句话堵得迹部慎也说不出话来。
“你还不打算将两个孩子接回来吗?”白石老太爷知道凤家的家规。
龙次郎长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想让他们回到我的身边,但是总觉得两个孩子跟着他们的外公会过的更好。”
“龙次郎,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允许裕一郎这么做。”迹部老太爷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若是他的儿子媳妇将孙子丢下,那绝对不要想进迹部本家的大门。
“没错。”手冢老太爷和真田家主异口同声地说道。
听了老友的话,凤龙次郎又长叹一口气:“但是对于裕一郎,我……”他有些说不下去。
“唉,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你还没有释怀。”幸村老太爷知道龙次郎心里的想法,看来时间并没有抹去那件事在他心中留下的烙印。
“虽然是过去二十多年,但是要彻底地忘记是不可能的。”龙次郎苦笑道。
……
思及此,老者的唇边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万万没想到,裕一郎夫妻俩为了那虚无的东西,竟然把希晨从中国接了回来。
“爷爷,天冷了,您的病刚好,医生说不要吹太多的风,还是进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将老者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回过头,一头银发的小孙在站在自己身后,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
老者微微点点头,任由孙子搀扶着进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