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夫子贯彻道家阴阳平衡的思想,寒门与贵族之间必须保持稳定的对峙,如果哪方得势而导致另一方心态的不振,是学宫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孙世瑜最终还是没有吭声,荀夫子乐意的宣布了这次辩论又是平局。
安排学子落座,荀夫子从袖口摸出一本旧巴巴的古书,他像抚摸稀世珍宝一般将书慢慢打开,一页书纸顺势从中滑落。
荀夫子弯腰捡起地上的书页,吹了吹并无多少的灰尘,随后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起了古文。
赵良听着枯燥乏味的文言文,没多久就连连打起了哈欠,即便窗外的鸟儿不停在枝头直鸣,也不能阻扰他去找周公下棋。
逝者如斯夫,一日难再晨。
已近午时,荀夫子眼皮都不抬,仍朗朗的读着古书上的内容。底下的学生虽听得昏昏欲睡,但都不敢明目张胆的趴在桌上。
赵良揉着模糊眼睛,又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方才把昏睡的意识完全唤醒。
一个纸团突然飞来,落在桌面上惯性的滚动了几圈,正好停在他眼皮底下。
赵良顺着飞来纸团的方向望去,李忠正微笑的注视着他,还善意的点了点头。
再看向李忠的旁边,朱大头嬉笑的眨动着眼睛,不断朝纸团顶着颔部,示意着将其打开。
赵良风度翩翩对他们笑了笑,然后乘着夫子不注意,在朱大头殷切的目光下拆开了纸团。
赵兄,少顷一同吃酒可否?
字迹横趄竖仰,想必是朱大头的杰作,赵良哑然失笑,没想到传纸条由北宋起就开始盛行了。
赵良先前帮助寒门子弟度过难关,李忠、朱大头为表感激自然是要请他吃饭,赵良想了想的确不好推辞,于是便朝他们的点了点头,用嘴型道好。
见赵良同意,两人欣喜的笑了笑便不再多言,随即转头继续聆听夫子讲课。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深绿的油槡树上冒出淡淡的白烟,茂盛的枝叶将光线切割成密密麻麻的光点,光点顺着树叶的间隙洒落在草地上,像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宝石一样好看。
赵良站在学宫门口,静静的等待着李忠等人。稷下学宫实行的是半日制教学,所以下午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找个好酒馆,美美的饱餐一顿。
没多久,李忠和朱大头从老远跑来,朱大头弯着腰,左手撑着膝盖,右手搭在赵良的肩上,气喘吁吁的笑道:“赵兄怎么提前走了,我们还以为你不去了呢!”
赵良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荀夫子讲完课,他就随人群走出了学宫,不过后来突然记起吃酒的事,于是又折返回到了宫门口。
“赵兄,在下李忠,字子义,南樵人,先前多谢帮忙解围!”李忠拱了拱手笑道。
“李忠兄,你本就不算输,不必多谢于我!”赵良也拱了拱手还礼笑道。
看得出赵良绝非平常人家的孩子,但他本人没说自己的身世,李忠和朱大头也不打算开口问,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看着两人互相寒暄,朱大头不爽的撇着嘴插口道:“你们两个真虚伪!”
“此话怎讲?”赵良和李忠同时看向朱大头,疑惑不解的问道。
朱大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脸鄙夷的看着两人:“都是小屁孩,还非要学大人说话!真虚伪!”
听完朱大头的话,赵良李忠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随后忍不住破口大笑:“哈哈……”
语言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桥梁,三个少年一路说说吵吵到东玄门,话题仿佛永远也说不完,甚至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听人说,前几日学院转来的一位新生,竟然通过了大监(掌宫中诸事)雷公公的考核,直接进到了甲宫,不可思议吧!”朱大头又羡慕又嫉妒的说道。
“那又如何?和你又没关系!”李忠咂叭着嘴道。
“怎么和我没关系!那新生可是位女子!而且还很漂亮!”朱大头把头凑到赵良和李忠的脑袋中间,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
李忠的抽搐的很厉害,他结结巴巴说道:“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我想应该是吧!”朱大头闭着眼,陶醉的点着脑袋。
李忠的脸抽的更厉害了,赵良也抿嘴摇头对朱大头不抱有任何希望。
学宫里的女学子都是皇族官员的爱女,她们的长辈最次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
寒门出身的女子不被允许进入学宫,因为男子有才可为官,而女子无才便是德。既然那位女子能入稷下学宫,想必一定是贵族子弟,即便不是贵族子弟,单凭人家的文采能直接考入甲宫,都不一定看得上朱大头。
“你猜她叫什么名字!”朱大头忽然把头凑到赵良耳边问道。
“不知道”赵良显得很不感兴趣,把头扭到一旁。
这是他的一贯做法,做事要先占有主动权,这样总能获得一些意外的收获。
“你就不想问问她是谁?”朱大头急了,扯着赵良的袖子问道。
“不问
“你问一下!”
“不问”
……
“就一下”
“一下也不问”
看着朱大头可怜的模样,李忠开口笑道:“你就问一下吧!省的他在你耳边唠叨!”
朱大头眼睛一亮,急忙笑道:“对对!你要是不问我就一直在你耳边唠叨!”
看着朱大头对李忠挤眉弄眼,赵良无奈的摇了摇头,暗道真是交友不慎。
“那你说吧!最美丽的女子是谁?”赵良随意说道。
“她就是……她就是……”朱大头故意想掉赵良的胃口,话语拖着半天也不说出口。
赵良也不上当只顾向前疾走,朱大头站在原地,发现赵良已经走远,顿时兴趣全无,而李忠也相当暼屈,于是用手猛然拍向朱大头的后脑勺:“你把我们当猴耍是吧!”
朱大头脚底一滑,差点被拍滚在地,不过他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急忙跑去拦住赵良:“等等!我说!我说!……别走行了吧!”
人都是具有赌性,赵良前世购物与老板讨价还价,最常用的就是这招,果然古人也不列外。
嘴角勾出月牙般的笑容,赵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朱大头笑道:“我不走了,你说吧!”
看着赵良得意的笑容,朱大头立马明白自己被耍了,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她就是甲宫的苏……”
“苏什么?”
朱大头话没说完就止住了,他瞪大的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嘴巴还保持着苏字的口型,看起来十分的滑稽。
又来这套是吧!赵良鼻腔发出冷哼,随即绕过朱大头,径直走向东玄门。
走着走着,赵良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朱大头不仅没有跟上来,周围的学子还像是被下了魔咒一般,都痴痴的望着同一方向。
出于好奇,他本能的转过身向后望去。
盛夏,皇城东玄门附近。
苏凝踩着莲步缓缓走着,迈出的每一步距离都很均匀,身上的白锦襦裙如冰一般清明,像雪一样洁白,腰上的束带勾勒出美妙的身姿,整个人散发出冰清玉洁的气质。
苏凝顺应父亲的安排来到了稷下学宫,目地就是为逃避赵良的纠缠,可当看到远处熟悉的身影时,她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她不喜欢赵良,更不喜欢他纠缠不休,玉齿咬着朱唇,直至出现浅浅的印记,她才下定决心找赵良把事情讲清楚。
赵良的心脏跳动的很厉害,注视着女子朝自己走来,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而且这种感觉随着距离的拉进愈加强烈,使赵良有些局促不安。
由远及近,赵良才看清楚女子的容貌,精致的面孔拥有吹弹可破的肌肤,灵动的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人的内心;简单的丝带挽着秀气的随云髻,弯月长眉,唇朱齿白,亭亭玉立,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女。
冰清玉洁,美丽动人,还有种熟悉的感觉,这是赵良的第一印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香的微风从脸颊吹拂而过,少女停步在赵良面前。
……
时间仿佛静止,唯有清风徐徐。
可能是因为从未与同龄的异性相处过,苏凝先前的勇气消失的无影无踪,想要说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能是因为少女拥有看透人心的目光,赵良不敢直视她的眼,想打个招呼问问大家是否认识,但见到她低头思索的模样,话语又生生收回到了肚里。
因为可能,少女低头不语,赵良偏头不言,但却谁也没有要离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