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叛逆离家满脸瘀伤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跑进一条僻静的巷子,跪在了一个纸盒子旁。
他从包里掏出刚才奋力摆脱保安追赶所得的两罐牛肉罐头。
纸盒里躺的是一只几乎停止呼吸的狗,胸前满是凝固的黑色的血。
三个月前,少年与“狗”初次相遇在这条窄巷。
昨夜街头卖唱,少年的轻狂引来流氓的挑衅。
搏斗中,这只平时胆怯懦弱的“狗”一直趴在少年的吉他上,用低吼在宣示着它将随时准备攻击任何可能会伤害这把吉他的人。
“狗”这么做只是因为它知道少年平时多么爱惜这把当时已经摔坏的琴。
直到“狗”的一声惨叫才让少年想起它的存在。
“狗”用尽全力飞身咬住了一只准备从身后持刀捅向少年的手臂。被咬的流氓气急败坏,转而将刀捅向已经八岁的它。
此刻,跪地少年的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他颤抖着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狗”——这是他们相处三个月以来少年对它唯一的称呼。
昨天之前少年还只是将“狗”看作为一只又老又丑的家伙,所以他都不愿意去给这只已经陪伴他多日的“狗”一个爱称。
“狗”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跟着少年。
少年的步伐是轻快的,所以经常把“狗”甩出很远。
懂事的“狗”知道少年不会等它。
当“狗”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后便会独自拐回小巷,趴在地上静静地等候。
尽管少年的街头演唱非常用心,特别卖力,但是依然收入微薄。收摊后,少年经常会用仅有的钱去找一些好吃的东西来犒劳自己,但是他却从没记起那只在巷子里等待他的“狗”。
“狗”已经习惯了自己找寻食物。小巷尽头的垃圾箱便是“狗”的自助食堂。
垃圾箱周围偶尔会有几罐空的牛肉罐头,“狗”对它们非常着迷。
对于“狗”而言,牛肉罐头除了美味之外更多的是一种记忆。
“狗”会将这些基本已经很干净的空罐子仔细的再舔一遍,然后用嘴将它们一个个的拾起来,运回少年搭建的纸盒屋。
一次深夜的暴雨透过覆盖在纸盒上面的塑料布,摧毁了少年的栖身之所。愤怒的少年在雨中疯狂的发泄着,踢打着浸湿的纸箱。胡乱蹬踹的脚突然被一个硬物划破,剧烈的疼痛更加激怒了少年。他扒开所有的纸壳,看到了下面一堆的空罐子。
少年挥舞起手中的木棍,将所有的罐子打飞。“狗”在雨中哆嗦着,注视着,双眼充满了惊慌与恐惧。
那夜过后,“狗”依然会去垃圾箱附近觅食,舔空罐。只是它再也没有往少年的住处带回过什么。
“狗”记得第一次与少年相遇时,少年身上的气味像极了自己曾经的主人。虽然“狗”的视力已经每况愈下,但是嗅觉依然灵敏。这种味道是“狗”最甜美的记忆。
“狗”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贤惠的女主人每天都会为年幼的“狗”准备好各种美味的食物。
她经常会把“狗”抱在怀里,坐在在明亮的落地窗前,晒着暖暖的阳光,喝茶看书。
男主人似乎总是很忙,即使回家也在深夜,并且经常带着满身酒气。“狗”当时并不知道那种让它恶心的味道叫作“酒”。
只要男主人休息在家,就一定会开车带着女主人和“狗”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游玩。
“狗”至今都记得自己有一次在与公园草坪的洒水器较劲时,主人们笑得有多开心!
“狗”没有死,它还有意识。
“狗”在用意志支撑着自己,它要等少年回来。
少年的哭泣,少年的呼唤“狗”都能真切的感受到。它也希望自己可以像从前一样给少年一个讨好的起身,哪怕只是使劲的摇两下尾巴。
“狗”真的没有力气了,它想告诉少年其实它有名字,而且很好听。名字是从前的男主人把它抱回家时起的,叫做“小忠”。
少年名叫“小诚”。
少年的眼泪无法唤醒沉睡的“狗”。于是他用手指抠了一大块儿牛肉泥希望能塞进“狗”的嘴里。
“狗”的嘴紧紧闭着,无法张开。牛肉泥伴随着嘴角涌出的血沫淌下。
“狗”的身体每抽搐一下,嘴角便会涌出更多的血沫。
“狗”能明白少年的心意。它也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尝尝这些曾经让自己垂涎的牛肉罐头。但是“狗”真的做不到。它的每一次用力都是徒劳,只会让体内的血液流出更多。
“狗”知道自己就快支撑不住了,它出现了幻觉。
“小忠”一岁多的时候,女主人生下了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孩儿。
“小忠”和家庭里的其他成员一样深爱着这个可爱的生命。
小男孩儿在一天天的长大,与“小忠”的感情也在一天天的加深。
小男孩儿困的时候,“小忠”便是最温暖的被子与最柔软的靠枕;小男孩儿因为不开心而哭泣时,“小忠”会默默的坐立在一旁,时而用柔软的舌头舔拭着孩子脸上的泪水;出去散步时,“小忠”总是紧随在小男孩儿身边,任它骑,或者揪尾巴。一旦感觉有危险出现,“小忠”总会冲在前面以吼叫来警示。
“瞧他们,真像一对儿兄弟!”女主人总是这样形容“小忠”和男孩儿。而男主人则会憨憨地一笑。
邻居们从心底羡慕甚至有几分嫉妒这个其乐融融的家庭。
幸福美满的生活谁都希望永不改变。然而命运却不存在怜悯与同情,更没有永恒。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撕裂了曾经和谐的家庭。
伴随着哭声,“小忠”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与它形影不离的小男孩儿与男主人。
女主人不再温柔可亲。在她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总会等来一系列疯狂的行为:尖叫与咆哮,哭泣与吵闹。家中一件又一件的物品被砸碎,“小忠”一夜又一夜的无眠。
“小忠”眼中映出的不再是一张美丽恬静的面庞,而是一个苍白瘦弱暴虐疯癫的病人。
“小忠”根本记不清自己被那个已经不能自控的女人在深夜里追赶,鞭打过几多次。每当“小忠”蜷缩在墙角无处可逃时,它便会选择忍受抽打。
熟悉的气味使“小忠”确信,打它的依然还是那个从前喜欢搂抱它的女主人。变态只是因为她和“小忠”一样,太想念曾经的家人了。
每次对“小忠”毒打之后,女主人总会俯下身子,痛哭失声的抱着“小忠”。
“小忠”忍着痛,装作没有任何事情的样子继续摇着尾巴,用讨好来安慰着面前这个可怜的女人。
其实,“小忠”也哭了,只是泪水流在心里。
终于在一个清晨,女主人出了门,自此再没回来。
前一夜,“小忠”明显感觉不安。女主人整夜都在打扫着屋子,似乎她希望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灰尘。桌子上的照片她摆了一遍又一遍,却好像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女主人为“小忠”更换了新窝,准备了满满两大碗它最爱吃的食物。清洗过的宠物饮水器里注满了纯净水。
最后,在天空即将破晓之际,女主人打开窗帘,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像从前一样。
“小忠”安静的走过来,卧下。
女主人用冰凉的手抚摸着“小忠”,而它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而熟悉的温度。
“小忠”抬头看着女主人,她依旧温柔,美丽。
“小忠”幸福的把头埋在了女主人的双脚间,慢慢的闭上了眼。
女主人起身离开的时候,“小忠”知道。那时,天已经亮了。它没有跟着,也没有叫,只是默默的看着女主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没有回头的走了。
看到“狗”被利刃扎伤,少年疯了似的推开与他扭打的流氓,用身体护住了倒地的“狗”。
围观的人群似乎也被“狗”的行为所触动,陆续有人出来制止那些仍在不断殴打少年的流氓。
这帮家伙并不傻,他们知道激起民愤的后果,况且远处已经传来了警车刺耳的声音。
于是,流氓们一哄而散。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的伤痛,抱起“狗”,头也不回的奔向街角的一家宠物医院。
医生走出了急救室,少年冲过去急切的询问“狗”的情况。医生盯着少年红肿的双眼,摇头叹息。
“做手术希望也不大,况且……费用不低。”少年的手紧紧地握着医生的胳膊,不停地摇晃。他的嘴里含糊不清的滚动着几个字:“救救它,救救它......”
“安乐死吧!”医生低声地说。
少年僵住了,那种呆滞的表情令人恐惧。医生也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少年疯了似的把医生推倒在地。在周围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进了诊室,抱起“狗”转身向外跑去。年轻的护士们一脸愕然。
女主人离开的第一天,“小忠”没有进食,没有喝水,只是趴在地上,身子靠着一张旧摇椅,望向窗外。
第二天,“小忠”喝了点儿水,然后把自己的位置移到了门边,继续趴着。耳朵倾听着门外的一切,它在等......
第三天,“小忠”转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房间,努力的用鼻子记录着所有的味道。
第四天,“小忠”不再动了,保持着第一天的姿态,靠着摇椅,闭上了眼。盆子里食物并没有减少。
第五天,“小忠”已经非常虚弱了,它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眼前一片白光。
白光后面映出的是女主人,男主人和小男孩儿的脸。他们的表情非常严肃,似乎在斥责着“小忠”:不准睡,不准睡......
突然女主人哭了,她轻抚着“小忠”说:孩子,快走,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猛的一下,“小忠”睁开了眼。它努力的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走到了食物旁,埋头吃了起来。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食物已经被吃光,水也变质了。屋子里满是粪便与尿液混合的臭味。
“小忠”决定要离开。其实它一直都知道该如何走出去......
在女主人临走时关上的那道门下方有一扇当年男主人为了方便“小忠”自由出入而安装的宠物门。
“小忠”曾经无数次的来来去去穿过那扇门。而今天,它只会出去,而不再回来。
“孩子,快走,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少年抱着“狗”,漫无目的的走着。
秋天的夜晚真凉啊!在风中少年将“狗”搂抱的更紧了。
不知不觉间,少年又回到了那条他露宿的窄巷。
少年轻轻的坐下,把“狗”放在腿上。颤抖的双手慢慢的抚摸着已经完全闭上眼睛的“狗”。一颗颗滚烫的泪珠落在“狗”的身上,与血混成一片。
离开家的“小忠”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它不敢看,即使一眼也可能会动摇它前行的决心。
“小忠”变成了流浪狗,野狗。
流浪的路上充满了未知。“小忠”的心里感觉即新鲜又恐惧。
这种四处找食,居无定所的日子让“小忠”更加坚强。无论环境多么艰难,身体多么疲惫,“小忠”都会努力的活下去,即使倒下它也能够重新站起!
“小忠”学会了在街头与敌人争斗与撕咬,学会了运用智慧与谋略。但是它从不乞讨。
每次路过曾经与主人们一起玩耍的公园时,“小忠”都会静静地站在远处观望。绿色的草地上依旧有许多欢乐的孩子与他们的狗在嬉戏。
“愿你们一直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小忠”在心里为他们祝福。
在无家可归的日子里,“小忠”结识了很多新朋友。
“火药”,“小鬼儿”,“大奔头”,“钢牙”,“路路通”,“垃圾王”与“三郎”是“小忠”最好的伙伴!
无论欢乐与悲伤,天依然会亮。
当新的一天如期而至时,“狗”的生命结束了,不再有痛苦。
少年不再流泪。他闭上了干涩疼痛的双眼,用手指搓揉着。
昨晚,他一夜未眠。
当少年再次睁开眼时,突然冒出的一只猫把他吓了一跳。
这只猫瘦小枯干,浑身的毛稀稀拉拉,视觉效果令人生厌。更可怕的是它的右眼其实就是一个黑洞,空空的没有眼珠。
它是“小鬼儿”。
在巷口,还站着两只狗:一只叫“路路通”,另一只是“钢牙”。
少年并不认识它们。
少年掩埋了“狗”,一同下葬的还有几罐牛肉罐头。
他决心离开这座城市,回到阔别已久的家。
少年似乎一夜之间改变,不再羡慕所谓的自由。他要学习用忠诚去面对今后的生活。
少年会永远记住一位曾经与他共同生活过的无名犬伴。
在“小忠”的掩埋地,它的朋友们站成了一排。“三郎”仰天长吠,其余的伙伴随之附和。
它们不会让“小忠”白白死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便是犬族的法则!
《忠诚无名》的大幕徐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