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70多年前,主角是我爷爷。我爷爷除了是风水师之外,还是走方郎中,更是牛贩子。兵荒马乱的年代,风水术和医术都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也不敢有什么作为,于是贩牛成了主业。当时爷爷因为常年行走江湖人脉较广,为人又大气,所以业务拓展的不错,在闽中、闽南都有路子,闽中闽南多为丘陵山地,耕牛是必需品,闽中早期不宰杀耕牛,一般垂老的耕牛都通过牛贩子卖到闽南宰杀,再从闽南买回牛犊子养大训练好接替老牛的位子,称为“换牛”。爷爷一般一年倒腾两次,春季秋季各倒腾一次,一次就是几十头牛往来。因为全家十几口的生计都在于此,所以牛的数量必须多,加上路上不太平,所以会雇佣几个同村人,结成团队,路上好有个照应。
那年秋季,我爷爷贩一批老牛到泉州晋江,借宿一个未曾预约的村子——在当时的贩夫走卒往返某两地之间都有固定的行走路线,一回生来两回熟,一般都和预期的时间路过的村家达成默契,都有固定的借宿点。那次因为大雨而耽搁了路程,没有达到预定的村子,看天色已经昏暗,而到达下一个村子还有相当远的路程,众人一阵商议,决定在这个叫做“觅厝”的村子里歇脚。因为没有预约,对方不敢肯定这伙人是不是土匪,所以住宿成了问题,苦求之下,对方才答应让他们进村。当晚他们就只能缩在一家破旧不堪的闲置空房子里过夜。
爷爷把几十头牛用绳子拴在一起,撒了些草料。其他人就进屋准备生火做饭,然后打点铺被休息。过惯了苦营生的一伙人话都不多,分工搭配基本上不用言语,一个眼神一点头即可。一会儿就生起了火。爷爷忙完牛群的活儿低头进屋,一踏入门槛就忽然觉得莫名的心慌,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抬头四顾,见其他人都没什么异样,各自忙碌着。爷爷心下觉得不妥,就四处走动观察了一遍,除了厅堂后有个夹层,里面有几口闲置的黑棺材之外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对于屋内放置棺材也没在意,棺材也叫寿材,当地50岁以上老人备棺是正常的事情,一般都藏于厅后,有的会藏个几十年之久。心想大约是赶路累了,有点草木皆兵了,便不予计较。吃过饭又烧了点水,众人稍作洗漱就和衣而眠,聊一点路上的事,不一会就鼾声四起。
爷爷最后一个入眠,总觉得心头不安宁,翻来覆去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快到子时的时候才抵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月清树静,忽然就毫无预兆的起了一阵风,阴冷刺骨。屋外的牛群不安的乱动,要不是几十头牛都穿了鼻子又绑在一起,这时候估计就会四散蹦跑了。爷爷马上就惊醒了,身上又起了鸡皮疙瘩。天气虽然入秋,但是南方的秋季还不是太凉,这阵风有些诡异,竟然有点像冬天的冽风——也不像,冬天的风顶多吹的人头皮发麻,不至于像这样带着深入骨髓的僵硬感。他第一时间就想把其他人叫起来,可惜叫了好几声,众人都长睡不醒。火堆已经熄灭了,只剩下窗口还隐约洒进一点冷月光。同行的人中有一个叫红弟的,忽然拳头紧握、两腿蹬直,双唇发紫,甚至“咯咯”地磨起了牙齿。爷爷总算确定了事情不对头,这样磨牙很容易把舌头咬掉,马上翻起身冲过去,拉起红弟就把他的嘴撬开,随手抄起一根短木棍横着塞进他嘴里,顿时木棍被死死咬着不放。情况不明的情况下,爷爷也未作其他反应,只是左手拈出三清指决高举过顶,右手凝剑指,从熄灭的火堆里蘸了点炭灰,在红弟的额头上画了一道正气符。看着红弟的嘴唇慢慢的颜色转淡,爷爷松了口气,看来红弟暂时逃过了一劫。
但是事情才刚开始。堂厅后面木隔层里传来好似猫叫春的尖叫声,凄厉无比,还夹杂着木板破开掉落的脆响。爷爷当时头都麻了,这是厉鬼出棺啊,那些棺材不是备棺!而是装而未葬的寄棺!这下糟了。
熟知闽南民俗的都知道,闽南一带自古以来就有着和闽中一带大有区别的葬制。闽中一带实行简葬浅葬,一个人挂了,只要子孙亲人善后入殓,隔日出殡,送葬队伍不会超过几十人。总的工作量不大,也就是挖个坑埋了,过个几十年,连自家的子孙都不知道那里埋的是谁。而闽南却是要风光大葬,先是停尸守孝,敲锣打鼓千人送行(参加都都有红包拿,就看你敢不敢要了),烧不尽纸马纸人纸飞机,然后请和尚道士唱双节棍,最后还要大宴宾客好几天。这么一折腾,不要说贫困人家,就是当时的富足人家都死不起。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以及后来的缺衣少粮的年代,很多人都天天盼着有人挂了,自己混进送葬队伍里可以吃顿饱饭。也有很多人不负众望地真挂了,却又出不起丧葬费,只好先把家人入殓,寄棺于野外,或无人居住的室内,等待积攒够家底,等着送葬的时候一下子败光——也有人比较精打细算,至少要等家里再挂个人,或者两个以上,然后同时出殡,这样就可以一次性解决问题。这样就导致了另外一个问题,有时候一家子全在棺材里,却没人安排下葬,旁系亲属都敬而远之。棺材放在野外不安全,看着也觉得碍眼,就会有好心人帮他们移回自己家的屋里,那地方就成了鬼屋了。
显然,爷爷他们借宿的屋子,很可能就是这种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