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仪好整以暇地抿着蒙顶石花,半晌才抬头瞥了一眼正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万欣然,一边放下茶碗,一边看向德妃齐双宜,徐德仪缓声道:“德妃是入宫最早的,是后宫嫔妃之首,多年来,德妃伺候皇上从未出现过纰漏,一众后妃之中属你最是得体,皇上和本宫都对你最是放心不过,如今如何惩处万贵妃,本宫想先听听德妃的意思。”
徐德仪话音一落,一时间殿中的人都朝齐双宜看去,齐双宜心中自是叫苦不迭,徐德仪的话是不能不回,但至于该回什么却着实让她伤脑筋。
若是说严惩万欣然,自然是顺了太后和皇后的意思,但是只得罪了大皇子和五皇子,这两位皇子日后若是有机会问鼎皇位,岂不是要将他们母子扒皮抽筋?且她素来有谦和柔顺的好名声,如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还真开不了这口。
但是若说从轻发落的话,自是拂逆了太后和皇后的意思,只怕往后的日子会不大顺畅呢,且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趁机踩一脚万欣然也着实可惜。
齐双宜心上忐忑,但面上却并无一丝慌乱,落落起身、款动金莲、移步上前,对徐令月福了福身子行礼,这才沉声道:“太后、皇后娘娘明鉴,贵妃妹妹入宫多年,与臣妾共侍君王,臣妾虽然平日不是个话多的,但是心里却当贵妃妹妹是自家姊妹,这许多年下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是姊妹情深,如今事发突然,臣妾是既惊且叹,一时间心里边竟还没个主意,不过臣妾瞧着,贵妃妹妹如此脱簪待罪,就连臣妾看着也是于心不忍。”
“臣妾以为,贵妃妹妹必定是知道错处了的,且如今两位皇子渐长,日后的名声何其重要,就算是为两位皇子前程着想,此时委实不宜严惩贵妃妹妹。”
齐双宜这一开口,万欣然自是感激不尽,她平日飞扬跋扈,也从不把闷头不言的齐双宜放在眼中,不想此时齐双宜却肯为她求情,心中自然不是个滋味,一时间又哽咽不止。
徐德仪面色一沉,心中暗自不爽,虽然方之衡留下话来,一切全由她做主,但是当着一众嫔妃皇子的面,她自然不能真的独断,且方之衡之所以唤了齐双宜和丽嫔过来,显然也是希望她能和这两位资历深厚的嫔妃商讨一二,她自然不希望落人话柄,丽嫔出身微贱,又是个不能顶事儿的,这时候自然要让齐双宜先开口,只是不成想,齐双宜却是这般说辞,着实让徐德仪手足无措了一把。
徐德仪正暗自恼怒,不想齐双宜却又继续说道。
“臣妾与贵妃娘娘姊妹情深,所以自然心里是向着贵妃妹妹的,所以难免会有些偏袒,只是臣妾瞧着那四皇子,也是心中不忍得很,”齐双宜一边说着,一边取了锦帕轻轻擦拭眼角,一边又看向方始休,一边又继续道,“四皇子刚刚进来的时候,臣妾心中都不信他已然七岁,且不说大皇子,就连素来身子弱的渐玮,在七岁的时候,不知道要比四皇子壮实多少呢,如今四皇子竟比边上的五皇子个头还小了一圈,单单是这样瞧着,臣妾就猜得出四皇子这七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臣妾也为人母,如何不心疼?只怕淑妃妹妹在天之灵瞧见了儿子这般孱弱瘦小,怕是要日夜垂泪呢。”
齐双宜且说且不停擦泪,说的陶静元也落泪不止,一边拭泪,一边也附和道:“德妃所言极是,四皇子着实可怜。”
徐德仪这时候面色才好了许多,拿眼朝徐令月看去。
“如今四皇子承欢皇后膝下,自然不必继续过从前那般的可怜日子,只是到底这些年淑妃和四皇子受的冤屈,也断断不该白白承受,”徐令月缓声道,一边看向万欣然,顿了顿,方道,“贵妃既然脱簪请罪,自然知道自己是有罪的,既是有罪,就当受惩罚,只是德妃说的在理,顾念着大皇子和五皇子的颜面,却也不能真的将你问罪下狱,只是这贵妃你也不用再做了,哀家记得你出入宫时的身份是答应,如今便就重新做回答应,也好重头学起,如何为人,如何为母,如何为妃。”
万欣然浑身战栗不止,重重叩头道:“臣妾谢太后恩典。”
大皇子方渐瑜惨白着脸,拉着五皇子方渐琼叩头道:“多谢太后恩典。”
始休冷眼打量着一脸平静的徐令月,又看了看颇有些不满的徐德仪,还有浑身发颤的万欣然,齐双宜眼中一闪而过的侥幸,心中冷笑不止。
八年沉冤,突厥嫡长公主的一朝蒙冤,冷宫屈死,太医沈植一家老小人头落地,还有阿许姐妹这些年受的罪,换来的不是沉冤昭雪,不是良心发现,而是这些子女人的利益权衡、勾心斗角。
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她们的一字一言可以轻而易举地夺人性命,何其毒辣,何其凉薄。
人,如何会变成这般?
不关心他人性命几何,不在乎他人名节沉冤,眼中只有手中的权、心中的利。
她们究竟是如何能够坦然看待用心中狠毒一点一点酿出来的权?
不会心有不安?也不会辗转难眠?
人,究竟是如何能变成这般?
慈宁宫。
徐德仪坐在软榻上,面有不爽,自从出了养心殿,徐德仪便一直这般模样。
碧乔奉茶端上,又躬身退下,徐德仪一边拢着茶,一边扁着嘴对徐令月道:“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一举铲除万欣然那贱蹄子,姑母却如此轻易就放了她,只降了位分就罢了,当真可惜至极。”
“你真的以为万欣然能够一举铲除?”徐令月拨动着手中佛珠,一边瞟了一眼徐德仪,一边也抿了一口茶,“万欣然可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铲除得了的?”
徐德仪忙放下茶杯,急声道:“姑母缘何这般说?单单淑妃一命,她万欣然就是赔不起的,况且还有四皇子七年沉冤,这桩桩件件都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且淑妃又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地位?自然万欣然更是罪加一等。”
“若真是如你所言这般,既是这样掉脑袋的大罪,皇上为何不亲自问罪定案,却拂袖而去,单单留你处理?”徐令月挑了挑眉,道,“淑妃的身份再尊贵,如何尊贵得过皇子呢?且她手中可有两位皇子,即便再罪大恶极,皇上都要顾念着大皇子和五皇子的名声前程,大事化小罢了,宫中的皇子本就不多,皇上不能不重视。”
徐德仪面色一窒,半晌才咬牙道:“万欣然果真是个命好的,有这两子傍身,这一生竟注定平安无虞。”
“你也不用如此沮丧,你是长公主之母,如今又有了四皇子,且皇上现在对你又这般重视,阖宫上下,又有谁能比你命好?”徐令月含笑道,“今日你从轻处罚了万欣然,大皇子和五皇子自然对你心怀感激,最重要的是,你贤德大气,顾念了整个皇室的颜面,皇上心中如何不你记挂你的好?日后你在后宫的地位只会越发稳固,且经这一次,万欣然自会收敛老实许多,说起来,你都做了这些年的皇后了,每做一事,每讲一言,都必要深思熟虑才是。”
“且经这一次,万欣然自会收敛老实许多,说起来,你都做了这些年的皇后了,每做一事,每讲一言,都必要深思熟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