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今日早间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第二次这么近距离了。
阿西下意识向后避开。
结果没蹲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许子介眼底闪过一丝暗笑。他瞪大眼睛道:“小西你怎么摔倒了?”
阿西懊恼的咬着嘴唇站了起来,拍拍衣裙上的灰。又不好意思又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是因为和许三少爷还陌生吧,相识才一天的男子,再怎么名义上说是自己的相公,其实跟陌生人无二。在陌生人面前,一天出两次糗,一天那么近距离面对面接触两次,还要帮他穿衣穿鞋,心里其实都是有隔阂有戒备的。
这隔阂和戒备不会因为他表现出的善意而立时消散。
阿西只是淡淡的回了句:“不小心。”
雨露新打了盆水端了进来,放在置盆架上,杏春和另外一个面生的丫鬟则端着早饭站在门口问道:“三少奶奶,早饭还是在屋内用吗?”
“哦,端进来吧。”阿西看着三少爷:“鞋穿好了,现在我们给你洗脸好不好?”
“好!”三少爷坐在床边,他腿长,不管怎么坐着,脚都能踏实的踩在地上。这会儿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本来就没坐姿,他伸长了双腿翘着脚尖晃啊晃。
阿西走到水盆跟前了,才发现他没跟过来:“三少爷,你过来,在这边洗啊。”
“三少奶奶,”雨露在一边开口道:“三少爷平时都是坐床边,李妈妈拿毛巾给擦脸的。”
“李妈妈是伺候三少爷的人吗?”阿西问道:“三少爷一直没有用水洗过脸吗?”
“是,三少爷那时候只让李妈妈伺候的。也不是不洗,洗澡的时候才会洗的。”雨露耳朵微红。
“那李妈妈人呢?”阿西又问。
“她……她犯了事,现在不在家里了。”雨露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妈妈一夜之间就离开了许家。
阿西看了眼三少爷,他嘴角带着笑望向自己,脚还在晃啊晃。
那个李妈妈,就是他说的那个“她”吧。
听起来应该是年纪比较大的仆妇了,为什么会一直欺负一个痴傻的少爷呢?
奴大欺主?
阿妈讲过的那些个故事,件件都有这样子的奴仆。
真是令人作呕又气愤。
许老爷应该是发现了才把她赶走的吧,三少爷真可怜。
阿西不觉又对他心生怜悯,她想了想,掬了一捧水,又哗啦啦散开落进水盆里。如此反复。
三少爷的好奇心终于被勾了起来,他自己走了过来:“我也要玩。”
阿西笑着让开,他也学阿西的样子,双手掬水,散开,掬水,又散开。
阿西轻声的说道:“你试着把水沾到脸上,温温热热的可舒服了。”
三少爷闻言立马把脸埋进了水盆里,然后被呛得直咳嗽。
阿西唬了一跳,连忙拉他的胳膊,看有没有呛坏了。
他突然直起身子嘻嘻的笑了起来。
少年人刚刚发育开始长胡须,下巴上青青的一茬,满脸的水珠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滴落到胸前的衣襟上。
阿西松了口气,没好气的把擦脸的手帕递给他:“以后不能把脸埋水里了,会呛坏的知道吗?给,自己把脸擦干。”
三少爷点点头胡乱擦完脸,走过去准备吃早饭。
阿西叫住了三少爷:“等等,还没漱口呢。”她看了看四周,问雨露:“漱口水呢?”
雨露一脸茫然:“什么水?”
“漱口水啊,”阿西疑惑道:“你们早上从来不漱口的吗?”
“不……啊……”雨露似是想起什么:“啊,三少奶奶是不是说浓茶水啊?”
“不是,是用青盐和绣绒根浸泡了水做成的。”阿西喃喃道:“原来大家真的都是不用的呀。”
还以为是只有村子里的人家舍不得用青盐泡水才不用漱口水的,原来许家这种大户人家也不用啊。
那阿妈为什么会用呢?阿妈还会好多好多村里人不知道的知识。
金弯的王家,阿妈的娘家,比许家还门大户大吗?
阿西顿了顿:“有浓茶水也行,早起必须得漱口,不然对牙齿不好的。”
雨露应声出去泡茶水了。
三少爷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
阿西走过来对着三少爷道:“你先耐心等等好不好,漱完口我们就吃早饭。然后我要给我阿妈画小像,再然后给你画,行吗?”
三少爷满脸欣喜:“嗯!”
还是简单的粥和小菜,加了碟米糕,吃完收拾罢,在三少爷的指引下,雨露从置物架最下边的小门柜里翻出来一大包闲置了许久的笔墨纸砚。
这些,还是三少爷小的时候,跟随许老爷来镇子上办事住老宅里用过的。
那时候,许老爷只要出门时日久,都会把三少爷带在身边。
也为此托人给三少爷找了一位私塾先生,三少爷走哪儿,先生跟到哪儿。
这位私塾先生,就是穆先生。
许三少爷望着那叠纸愣了愣神,马上又满怀期待的对着阿西道:“你画完了,也教教我好不好?”
阿西点点头,打量着手里的纸笔。
纸是最普通的麻沙纸,背面还有些许草杆、纸屑的沾付,不过这比自己在家里用的最便宜的黄麻纸要好用一些,笔墨滴上去晕染的没那么厉害。
墨块的质感比自己在家用过的加香墨要好一些,闻着也无臭味,但是具体是什么墨,阿西就不知道了。阿妈是给自己和阿弟讲了许多,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实物,纸上谈兵毕竟还是虚的。
笔就好很多了,笔头柔软,看来三少爷那时候很细心,用完后都会拿水把笔头洗干净。
阿西铺平一张纸,没找到镇尺,就拿了茶杯和砚台压在纸头的两边,轻轻的研起磨来。
三少爷好奇的趴在一边看着,双手撑着脸,眼睛盯着墨块随着阿西的水转圈。
“什么?”许老爷转过身子,目露惊讶。
“回老爷,三少奶奶在作画。”徐孝全也不解,宋姑娘不就是一个村妇吗?嫁过来才短短一上午,居然就让三少爷那个傻子心服口服不作不闹,还教着三傻子自己吃饭,还要什么漱口水,还作画。
她是不是故意的啊?
显摆呢?
也不对,一个村妇,她哪儿那么大能耐?
自己跟随许老爷半辈子了,和婆娘都在许家当差,一个月也有那么些收入,就这,自己儿子还没有闲钱去学堂识字呢。
这三少奶奶,来头不对吧。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许老爷摸着胡须眯着眼睛。
“是,三少爷今天是自己喝的粥,早饭前三少奶奶确实要了漱……口水,家里没有就让雨露泡了浓茶,然后用三少爷的旧纸墨在画画像,据说是要画两幅,一幅是给三少奶奶娘家阿妈的,一幅是画三少爷。”徐孝全说完,转念又想,说不定就是三少奶奶不一般这个原因,老爷才这么重视的娶给三少爷吧,这么一想,之前许老爷做的那些事情,就都能说过去了。
还是老爷有眼力。
许老爷惊讶不已,那家人要是一直传承下来,那宋西的阿妈有那些本事,再传给女儿是没问题的,可是那家人连根都断了,再辉煌再贵气,灭门的时候也不会把所有的本事都传给一个才刚出月的小丫头吧?小丫头长大再传给自己女儿?
扯呢吧?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走,去三少爷院里看看。”许老爷一撩袍子,甩开步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