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亮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周末，然后在星期一的早晨，依旧如同加了机油的机器人一般开始７点准时起床。
像他这种黑户口最忌讳的就是迟到，一旦被人抓住把柄， 人事部的人一不高兴，随时都可以把他踢出局。
没有转正的人，不但房子没有任何保障，就是跟临时工差不多。
今天乘地铁的时候错过了一站，黄亮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斜背着公文包，满头大汗地站在公司大楼下时，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吃早饭。于是饥肠辘辘的黄亮进了离公司最近的一家餐馆。
这家老王餐馆建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在这个换老婆就像换辆车一样的飞速发展的时代里，周围的店面每隔一两年就要更换一次，变得更加灯红酒绿妖娆多姿，但是这家餐馆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古朴的格调，红漆剥落的大门，门两边挂着两盏灯笼，门楣悬着一块金漆牌匾，上面写着王馆两字，如果不是外面竖着的菜单，真的看不出这是一间餐馆，它与周围的新潮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好像是从另一年代里穿越过来的。黄亮来不及欣赏，急匆匆地走进去，对着柜台点了一份炒面和一碗豆浆，坐在柜台前的是一个白胡须老头儿，胡须和头发都扎成了辫子，露出睿智光洁的大额头和和蔼的笑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长褂。
进来这里，就跟做梦一样，一不小心真以为自己穿越了。
幸好迎面走来的伙计穿着正常的工作服，把他从恍惚的梦境里带回现实。
“是管楼的啊……”伙计热情地送菜过来，眼神满充满羡慕，就像那碗滚烫的热豆浆。
黄亮有些心虚地低头喝着喝豆浆，不置可否。这里的管楼，不是指看大门，而是指他的公司管氏办公大楼，方圆几里最高的那一栋，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是每个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公司。可他这个非正式职工的身份却十分尴尬。
“是啊，”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我也是管楼的，我们是同事。”紧接着，另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到了黄亮的对面。
“孙浩！”黄亮差点被豆浆呛到，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他。他们曾是昔日的竞争对手，与他相比，黄亮对于转正可谓胸有成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临时调组，结果把自己和老袁摆到了你死我活的位置上。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有亲戚在公司里。黄亮一边看着他，一边给他递了一双筷子：“真是巧，你也在这里吃饭。”
“本来不想来这儿的，这里不符合我的ｓｔｙｌｅ，可是没办法，快迟到了，”孙浩接过筷子，拉了拉已经勒得很紧的领带，“转正的第一天就迟到，影响不好。”
黄亮埋头吃面，任由他说着。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都不知道，做一个正式职员压力有多大。”
这分明是在炫耀。
“是吗？”黄亮敷衍地笑笑。
“当然了，”孙浩越说越来劲，“虽说公司福利好，给公司职员安排了员工食堂，不过那东西实在太好了，放在外面那都是五星级酒店的标准，我怕把自己的嘴养叼，也想为公司多省点钱，所以就自掏腰包了，反正也是小钱，你说是不是？”
“是、是……”黄亮嘴上答应，心里却充满鄙夷，如果员工不去食堂用餐，公司是有补贴的，孙浩嘴上说的好听，心里不就是图那几百块钱吗。可是他又不敢得罪他，因为升为正是职工的孙浩，办公的地方已经比他高出一个楼层，而管氏集团对于登对等级差别待遇十分明确，并且要求下一个楼层的人对上一楼层的人必须表现出绝对的尊重和服从。
也就是说，不管是公司还是私事，孙浩都可以使唤他做任何事，所以此时的黄亮， 收起了锋芒，装出忍气吞声的样子。
餐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等黄亮快吃完的时候，孙浩提着打包好的三份外卖离开了，在客人一窝蜂涌进来的瞬间里，黄亮清晰地听到他对柜台前的老板喊：“我们是一起的。”
黄亮也没说什么，以自己的节奏缓缓喝完豆浆，工资虽然不高，但是一段饭他还请得起。
黄亮去柜台前结账，从包里掏出五十块钱。
老人立即按住他的手摇摇头。
开门做生意都不容易，何况是这么大年纪的人。看这老先生似乎记性不大好，于是黄亮提醒他说：“还有三份外卖，我的同事点的，五十块钱应该差不多了，如果你这里的东西不是太贵的话。”说着又把手往前递了递，没想到却被老人紧紧按住，黄亮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钳制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古稀之年的老先生。
“你小子，当我老年痴呆啊。”他的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是晚辈眼拙，可是这钱，你不能不收，小本买卖都不容易。”
“刚才那个叫嚷嚷的小伙子是你上级吧，但是地位又不是很高。”
黄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他摸了摸辫子胡，“他不是自称你的同事吗，我已经逼他一块把你的一块付了。”说着用力往前一推，“你们年轻人赚的前不容易，快把钱收好。像这种人是贪得无厌，你就是给乞丐，也不能便宜他，否则 他就会像吸血虫一样缠住你。”
“可是……”黄亮有些担心，孙浩在这里吃了亏，还不在公司里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老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的顾虑，和蔼地拍着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此人嗓大气虚，空有架子，缺乏真材实料，我敢断言，这种草包猖狂不了多久，他要是找你麻烦，你就让他来找我，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迎高踩低，小气又爱摆谱，看我不好好修理他，让他再欺负老实人。”说着用力地跺了跺脚，两只眼睛像要发光一样。
“谢谢你，老先生。”黄亮心里感到一股暖意，这是在最平凡和普通的人群中才能寻找和感受到的，因此，他觉得那些平凡人才是最高尚和最富有的。“还不知道老先生贵姓。”
“我姓王，你就叫我王老吧，以后要是有空， 陪我老头儿唠唠嗑，我请你喝茶。”
“王老，我怎么好意思再白喝你的茶？”
“一杯茶我还请的起，等我这里拆了，你想喝都喝不到了。”
“拆了？”黄亮惋惜道，“是因为生意不好吗？”把这么有岁月感的建筑拆掉实在可惜。
“是政府要拆迁，我也没法子。”王老的表情变得讥讽，“咱们平头百姓，怎么拿什么跟有权有势的大老板争？”
黄亮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所在的区刚刚被划为经济开发区，政府为了招商引资，列出了各种政策优惠，有钱的老板闻风而动，立即买地皮建厂。而当地做小买卖的居民，就只能被排挤出局。
赚钱向来只是有钱人的游戏。
黄亮虽然心生不忿，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能陪着王老唉声叹气。
“要是他在就好了。”王老忽发感慨。
“谁？谁有这么大本事？”
“我年轻时就存了比积蓄，已经足够我安度晚年，可我之所以一直撑着这个不赚钱的餐馆是为了……”王老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为了等一个年轻人。”
“谁？”
“陈良梦！”
黄亮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他是您的孙子吗？”
“呵呵……”王老用看小孩的眼神看他，“如果有人说我是他孙子无比荣幸。”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比你还年轻的年轻人，”王老神秘兮兮地笑了下，“你没听过他并不奇怪，有幸知道他的人更是万中无一，但你你一定听过程锦途。”
那当然，念小学的都知道，从无名小卒到叱咤政商两界的精英干将，他的经历是一个传奇，更代表了一个时代。很多财经和人物访谈节目采访过他，当提及他成功的秘诀时，他也无非说一些坚持梦想努力不懈之类的话敷衍过去，后来民间传闻他有贵人相助，可是陈锦途本人却从未公开承认过，显有些讳莫如深。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他是怎么成功的？”王老越发神秘地笑起来，连眼角的纹路都充满了秘密，“但是我知道！当时他们就坐在那儿，他和陈良梦。”他说着指指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张布满灰尘的桌子。“陈良梦当时靠在椅子上，头上戴着顶鸭舌帽，脖子上戴着手工编织的围巾，穿着一件破洞漏风的夹克衫，我记得程锦年苦苦哀求了很久，快要跪下来的时候，他才同意收他当徒弟。”王老的语气渐渐舒缓起来，“后来的事，你们称颂的传奇。”王老叹了口气，“如果我还能再见他一面，这辈子就真的值了。”
黄亮听得出神，听到一阵鸣笛声，才猛然惊醒，低头一看手表，糟糕！迟到了！
该死的陈良梦，如果不是为了听他的故事，他也不会忘记时间。
黄亮跑出餐馆，往公司大楼的方向跑去，却发现前面围满了人，刚才的汽车鸣笛也是因为管氏五区办公大楼下聚了太多的人造成交通堵塞。
而造成群众围观的原因是有人要跳楼。
黄亮仰头，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忽然跳脚大叫：“老袁，千万别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