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散了之后，黄亮给常组长去了一个电话，把这件事跟他汇报了，常组长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明天你来公司签约。”可是对他的提议并没有做出回应，便把电话挂断了。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黄亮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把握地放到耳边喂了一声。
“黄亮，我是曾秘书。”
曾发！黄亮的手抖了一抖，没想到曾发竟然会亲自给他打电话。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我代表公司感谢你。”
“那么我的建议……”
“这是能够塑造公司形象的事，对公司百利无害，这么好的提议我怎么能不批呢。”
“谢谢你，曾秘书。”黄亮一狠心，向他倒谢，饱受着表里不一的落差和煎熬，可是如果这能换来老袁平稳的后半生，那么也值了。
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黄亮低头从包里抽出了那封早就准备好的辞职信。
那人心叵测的公司，如果不是为了老袁，他真的一天都坚持不住。
黄亮掂着辞职信，打算明天去确认一件事之后就把这封信交给组长。
今天是他和公司正式签订劳务合同的日子，合同里的条款小咪昨天晚上就发他邮箱里了，他看了一遍，的确被这优越的待遇挠得心痒。当时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陈良梦，他想把这件事告诉他，是炫耀也好是分享也罢，总之他一时冲动地给他打了电话，可是一直没有人接。
今天一早来到公司，刚走进大厅，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凶狠狠地冲过来，手里拿着玻璃瓶子。
“砰……”
保安出动，将那个疯女人制服，扭着他的手臂将她推了出去，她一边踉跄一边回头对她骂骂咧咧。
黄亮看看地上的玻璃碎片，心里一阵恶寒，刚才如果不是在地板上滑了一跤，恐怕现在破的就是他的脑袋瓜子了。
可是他跟这个女人有什么仇呢？黄亮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另一个声音从身后叫住了他。
“黄先生，您可千万保重，不能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开玩笑，您要是出了意外，这才是公司最大的损失。”
这声音听着熟悉，可是这语气却很陌生，两者搭配在一起，说不出的变扭。
黄亮扭头一看，果然是他——孙浩。
“你又想来挖苦我，我不想和你吵。”
“瞧您说的，我哪里敢啊？”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纸巾给他擦汗。
“吃错药了你。”黄亮很不适应地躲开。
“您说得对，说的太对了，以前我就是吃错药了，所以才有眼不识泰山，是我鼠目寸光，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以后还希望您能在曾秘书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说着，弯下腰像司仪一样向着电梯口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黄亮恍然大悟，咳嗽了一声：“这件事好说， 但你要先告诉我，刚才那女人是谁？”
“那个疯女人，是吴仁她老婆。”孙浩啧啧摇头，“我早就看出来，吴仁就不是个人，为了扶自己的亲戚上位，居然差点把好端端的人个逼死了，这种人简直是社会的败类人渣是……”
“够了！”黄亮打断他，“吴仁的老婆怎么闹到公司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吴仁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居然还想动用公司的人脉给自己脱罪，还是咱们的曾秘书料事如神，先一步打好招呼，现在谁也不肯伸手帮忙，吴仁杀人未遂的罪名是坐实了，就是不知道判得多重。”
黄亮点点头，这个结果倒是在他的预料之内。牺牲一个担着闲职的人事部经理，就能安抚老袁保住公司的名誉，何乐而不为呢？
“黄亮，你怎么还在这里？”紧接着响起一阵高跟鞋踩踏的声音。
下一刻，小咪穿着高腰短裙，扭着腰出现了。
“咪助，你怎么能跟黄先生用这种态度呢？他可是曾秘书面前的红人。”
小咪撩了撩微卷的长发，抱着手臂冷笑：“我管他是红人黑人。”紧接着板着脸看向黄亮：“我昨天发文件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让你早点来公司吗？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让常组长等了你将近一个小时。”
反正都要辞职了，他也不在乎得罪谁，只是常组长一直器重他，让他心里有些愧疚，于是立即冲进电梯，上了五楼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的办公室门口，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
“进来。”
黄亮推开门，立即鞠躬道歉：“让组长等了我那么久，是我的失误。”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公文包，拿住了那封辞职信，正准备掏出来，却看到组长笑吟吟地招手，黄亮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已经习惯组长对他声色俱厉，现在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过来，陪我一起看电视。”
黄亮只能把辞职的事压下不表，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脸朝向电视时，忽然愣住。
“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常组长笑了笑，“这不是正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新闻里，老袁和曾秘书握手言和，曾秘书代表公司送上了一张一百万的支票。然后一串字幕从电视底端滑过去，因为太快，黄亮只看到小职员遭受歧视送死还公道送温暖，还有什么企业良心，以管氏为标杆什么的……
虽然曾秘书昨天已经采纳了他的建议，但他没想到今天就实施了。
黄亮想再看得仔细些，电视突然咔嚓一声关掉了。
常组长丢到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丢，抱着手臂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看到吴仁的老婆了吗？”
看到他的态度，黄亮只觉得心里发毛：“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看到吴仁的下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他自找的。”
“也不全是，如果他师傅还在的话，可能会保他吧。”
“他师傅是……”
“上一任人事部经理。”
“哦……”
常组长倒了杯茶：“所以说人不能忘恩负义，你说呢？”他笑着将手里的茶杯递过来。
黄亮接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它那么烫手。
“您说的对极了。”察觉到他话里有话，黄亮权当没听出来。
“好！”常组长猛地拍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如果你要是做出对公司不利的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常组长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被公司提拔重用，所以他对管氏可谓是忠心耿耿。
黄亮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虽然烫手，但是既然接过来，就不能丢到。
“现在就有一个考验你的机会。”
“哦？”黄亮笑眯眯地将汤茶饮下，“只要你又吩咐，我一定竭尽所能。”
“公司要减轻一部分负担，所以我希望你能做个好的开头。”
“您的意思是……让我主动请辞？”黄亮倏忽皱眉，今天不是叫他来签合同的吗？怎么又让他主动请辞了呢？难道真的是鸟尽弓藏。
“没错。”
“其实我……”黄亮一边说一边打开公文包，可是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即使你不愿意，我也有十几种理由赶走你。”
黄亮今天本就打算辞职，手都已经捏主了辞职信，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他忽然顿住了。
“我们这些小职员跟你们这些领导比起来确实微不足道，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们把我们当成玩物一样，好玩的事就拿在手里，不好玩就像垃圾一样丢到，一样随手丢弃，不管你站在多高的位置，都不可以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
“黄亮，你知道吗？当初就是你的这种自尊和对朋友的义气打动了我，”常组长感慨了一句，然后抖了抖裤子，把上面沾的些许茶叶沫抖下来，“不过很可惜，事实证明，你比我想象的更加优秀，但是你不能拿出对待你的朋友一样的义气对待这间公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档案室跟外面的人通电话。”
听到这里，黄亮的腿不由抖了一抖，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直到刚才，如果你能够对我坦白，那么你依旧会是我最器重的下属，很可惜，你错过了这个宝贵的机会。”常组长一边说着一边套上西装，“好了，我要出去见客，你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地想想吧，想好之后，把辞职信递给我。”
黄亮呆坐在沙发上，此刻的感觉就好像被人从高空打落深渊。
他不是不想辞职，他只是胸口憋着一股邪气。
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凭什么就可以肆意左右他的人生？是因为卑微吗？
如果是那样，他就要让他们看一看，当卑微的人想要站在他们的肩上，那将是他们承受不起的重量。
“常组长！”他蹭地一声站起来，“我是绝对不会辞职的，有本事你就把我从公司里赶出去。”
“什么？”常亮已经走到了门口，一只手正搭住扶手，回过头来好笑地笑了一下，“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我还想问问你，我今天是来签劳务合同的，我想这是曾秘书的意思，”黄亮咬咬牙，只能赌上这一把，“你背着曾秘书想要赶我走，这件事他知道吗？”仔细一想，如果曾秘书不想留他，大可以直接赶他走，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叫他来签合同，如果这不是曾秘书的意思，那事情就更有趣了，黄亮开始的时候并不确定，但是看常组长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赌赢了。“如果让曾秘书知道你把他想留下的人赶走，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呢？”
“你敢威胁我？”常组长将脸一沉，冷笑道，“不自量力的小子，就算你留下来也只是我必须服从我这个组长的安排，我随时可以找出理由开除你，你想玩儿我陪你玩，到时候咱们走着瞧。”说完便摔门而出。
他赌赢了，可是心里却像输了一样郁闷。
为了赌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黄亮露出来的辞职信塞回包里，提着包走了出去。
刚才的动静把办公室外面的人都惊到了，他们开始交头接耳。
小咪看到黄亮出来就拉住他问：“我从没见组长发这么大的火，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倒是想犯错，也得有机会才行，黄亮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挣开小咪的手，一个人往电梯走去。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一个人去公园静一静，好好想想应对之策。
没想到经过第二组办公室的门口时，孙浩提着电热壶冲了出来，把他的衬衫弄湿了。
“烧壶都烧不好，你说你有什么用？”第二组的组长袁北一边踩着八字步一边晃荡过来。
“没事儿，还好不是热水。”
“哎，您都已经是大红人了，再浇上热水，那不就红得发紫了。”
袁北的话里尽是恭维之意。
“您真会开玩笑，我还有事就像告辞了。”
“这哪行。”他上前拉住他，就像抓小偷似的，“你衣服都这样了还怎么出去见客户，第二组向来自己做事自己担。”说着便死命把他往里拽，黄亮不肯，他便暗示孙浩一起搭把手：“孙浩啊，是你泼湿了别人的衣服，你不得陪人家一件。”
黄亮几乎是被生拉硬拽地进了袁北的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 袁北终于卸下了自己的假面具。
“孙浩，还不给黄先生换鞋。”
“啊？”孙浩愣住，反应过来之后显得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去抽屉里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到他的脚边，脸上挂着虚伪奉承的笑容。
袁北并不满意拍着桌子呵斥道：“你这是敷衍了了事，平时见你给领导换鞋挺热情的，今天怎么回事？”
“那……”孙浩面带微笑，“我这不是想着大家都是同一楼层吗？所以我就……呵呵……”
“我呸，人家黄先生璞玉，你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是是是……组长说的是。”孙浩跪在地上，准备解他的鞋带。
这明目张胆的讨好，让黄亮不舒服地向后退了一步：“袁组长，您有什么话直说吧。”
当组长的都喜欢拐弯抹角，常亮是这样，袁北还是这样。
“那我就直说了，如果你进来我的组，不单能享受到今天的待遇，而且我敢为你的前途打包票。”袁北仗义地拍着胸脯。
黄亮冷笑：“常组长也跟我说股这些话，那是我最困难的时候，我相信他是真的想拉我一把， 您呢？您是为什么？”
“那时候我不是不知道你的才能吗？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抢在老常前头。”
黄亮笑了：“那么多谢你的器重。”
“怎么？”袁北布满地皱眉，抬起脚来，随意地将孙浩往旁边一踢出，就像对待一件用来出气的东西一昂，“你还看不上我们组。”
黄亮微微一笑：“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说，调组或者不调组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瞧我这记性，你还不知道呢？”袁北猛拍脑袋，“转正的员工可以在愿意接纳他的组别中任意选择。”说着又笑呵呵地凑了过来：“您现在是曾秘书眼前的红人，是公司的大功臣，想调组还不容易啊。”
“这我还真没想过。”黄亮低头若有所思。
袁北赶紧乘热打铁：“你以为待在第三组就有出头之日吗？不是我在背后说，如果进了第三组，不仅老常压着你，而且他上头的曹经理这条路你就断了。”
袁北越说越神秘，黄亮听着听着才知道，原来因为常组长和曾秘书的私交较好，所以有些事情，曾秘书会直接向他下达指令，这就让曹经理心里有疙瘩了。难怪进组这么久，组长把他认识的权贵一一向他介绍了遍，曹经理不在其中，原来他们上下属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您说的我会好好考虑。”
黄亮敷衍地回答，抽身离开二组的办公室，刚到电梯门口，就看到一大堆人围在那里。
黄亮数了一数，一组、四组、五组、六组……好家伙，除了常亮和袁北，这十组的组长全都到齐了，电梯时挤不进去了，黄亮想改走楼梯，刚一转身，后面的那几个组长就一哄而上，将他堵在了走廊里。
“组长们，我可没偷东西。”
“黄先生这是幽默，我那有上好的茶叶，想请您赏脸去品一品。”
作为组长突然对一个小职员毕恭毕敬，让黄亮一时之间觉得非常不适应。
“我……我今天早上水喝多了。 ”
“就是就是，茶喝多了容易失眠，我那儿又进口的雪茄。”
“我抽惯普通的香烟了，到您那儿怕是水土不服，糟蹋了好东西。”
“我得了两张京剧戏票，等你下班之后，抽个时间，我们一起去。”
黄亮苦恼地按住后脑勺，这可怎么办，能走的路都被堵住了。这些组长今天也不知道发什么羊癫疯，竟然对一个小职员如此尊重客套，按理说就算他立了功，得到了曾秘书的赏识，但这不足以让组长们放下身段来哄抢他。何况他今天是想辞职来着。
“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做组长的样子。”
黄亮回头看去，周围刹那间安静下来。一个穿着运动衫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的女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在公司里也只有陈美会穿棏这么随意，可是谁也不敢评头论足，就算是这样大庭广众被一个女司机训斥，作为组长的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谁叫人家是胡经理的专属司机。
多亏了陈美的出现，将那一群苍蝇都赶走了。
陈美的手插在衣兜里，笑着说：“几天不见，你就成功地咸鱼翻身了，这是厉害 。”说着像朋友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只有见到她，黄亮才会露出毫无戒备的舒心的笑容。
“别提了，我都快烦死了。”
“现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你现在是大热门紧俏货，怎么样，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你也来开我玩笑，这些组长们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
“你不知道吗？”陈美奇怪地说，“现在要成立一个ＶＩＰ业务小组，专门负责接上层社会的权贵名流，就在现有的业务组里面酌情挑选一个进行重点培养，第三组虽然说是大热门，可哪一组如果得到你这匹黑马，说不定也可以杀出重围。”
“难怪……”黄亮叹了口气。
“其实进入ＶＩＰ业务组，每天要面对的都是所为的成功人士，他们并不像表面那样光鲜亮丽，有时候还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变态的事，工作压力肯定大。”
“听的意思，今天你也是有备而来。”
“嘻嘻……”陈美搔搔头，“直说吧，胡经理希望你能为他的特别助理。”
“原来你也是来当说客的。”
“那得看说服什么人，我私心是希望和你在一起办公，而且如果你接受胡经理的邀请，就能直升七楼，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其实我……”黄亮本想把辞职的想法告诉她，但是看到陈美充满希望的眼睛，还是什么都没说。小咪是那种符合大众审美的大美女，感性高挑圆滑干练，但是陈美不一样，一头直黑的不加修饰的长发，带着一副眼镜，他的美丽就是想被藏起来的，但藏掖藏不住的。
“你想说什么？”
“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是个简单的女人，在现在这个社会上是很难得，黄亮不愿意让她卷入自己的麻烦。
“好，那我等你的回答。”
他没有直言拒绝就足以让她心满意足了，这是个可爱的心思单纯的女人。
陈美离开之后，小咪也找了过来，说想要请他吃饭。
黄亮冲她身上嗅了嗅：“饭菜哪有你香啊？”
“说正经的，赏不赏脸吧。”她穿着高腰短裙，抬起一只脚在另一只脚的小腿肚子上蹭了蹭，性感中透出些娇羞，对一个热血青年来说的确是极大的诱惑。
黄亮咽咽口水：“不了，我可不想被人给活撕了，你有话还是直说吧。”
“别人约我还约不到呢……”她有些不高兴，“你居然不去。”
“没钱！”黄亮无奈地摊摊手，“总不能请你吃路边摊吧。”
“那有什么关系？”小咪一跺脚，“路边摊就路边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