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用作待客的松鹤堂西间的小厅,知县夫妇一左一右地坐在正中间的两个位置。
其实,到主人家做客这般落座是极其不客气的。只是他们夫妇二人自恃身份且各自心中自有打算,便理直气壮地落座主位,分坐两边。
尤其是知县夫人,身着七品孺人的十二层诰命大装,端庄严明的仿佛替知县老爷审案。
紫荆还没到松鹤居,听闻其他姐妹的话语,连忙使人将此事禀报给明珠。
而明珠此时偏巧不舒服,躺在床上休息,正派人请示谢灵韵。
“我知道了,你去把这块冷香坛拿给紫荆熏上,好生伺候两位贵人。今儿恰好热得厉害,可别让穿得厚重的他们最后唔得不舒服,咱们就罪过了。”明珠听到婢女递来的话,体贴地招呼人把才分的份例拿给传话侍女,一派慎重模样。
当婢女去跟紫荆回话,她转过身朝里,面上不过讽刺一笑。
跳梁小丑想要蹦跶跳戏,也要看她有没有心情。
希望紫荆别叫她失望才是。
此时的小厅中,仿佛炎炎暑日。
因为有贵客临门,家中婢子专程烧了好香碳。谁都不愿贵人在春日中被长久不待客的厅堂受了凉,闻了潮味。
然而县夫人林氏穿得厚实,刚赶出的春款,十二层服饰下来比冬装也不遑让。
她左等右等不见人来,银盆脸上便带了怒色。
怒火发不出,便阴阳怪气对着自己带的贴身丫头讽道:“都说谢氏曾是顶顶好的一流门阀,还传说谢氏最守礼仪,多少年口口相传都说谢氏女最懂进退。
今儿可就奇了怪了,咱们老爷亲自上门,竟被人甩脸子。
茶喝了三回,还不见人,真是好礼仪好教养!”
知县大人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听着自己夫人讽刺不敢搭腔也不敢反驳,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当泥塑。
他出身寒微,是靠着科举中第才被柳州太守林重赏识,能娶了林重的嫡女为妻已经是祖上烧高香。所以自来惧内。
林氏的贴身丫头是她从娘家带来,自幼便服侍在她身边,最是懂得她的心思。
于是,眸中精光亮亮,走上前去给林氏捶肩膀,口中的话又急又利:“夫人心急,容奴婢给夫人讲个笑话舒舒心,好叫奴婢贡献自己的一片心意。”
林氏听音知雅意,翻着眼皮子跟贴身丫头会意一笑,努着嘴示意她快讲笑话。
“奴婢出身乡间,没啥见识。小时候,瞧见乡绅老爷家的大门,双腿抖的直打弯。怕得很呢。
不过,也是奴婢得了菩萨庇佑,有幸进了一方大员的林府,再去想乡绅老爷就笑得想在地上打滚儿。”
丫头一脸骄傲,扬着脖子眼角蔑视着守着的谢氏家奴,得意洋洋道,“夫人,您猜那乡绅老爷是靠着什么营生发了大财?”
林氏也给面子,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眼皮子一扯,笑骂道:“就你会打诨,快说。刚勾起我的兴味,你就给我卖关子扯皮,瞧我不撕烂你这小蹄子的嘴。”
“哎呦,撕奴婢的嘴还用您的手,仔细伤了您。”丫头一脸得意卖乖,手上揉捏肩膀的动作力度适当,把林氏伺候的舒舒坦坦地直眯眼儿,“那乡绅呀,不知从哪儿得了门道,专从官家收破鞋,到了乡间当做宝贝卖。
谁曾想还叫他真给做成了,破鞋卖的比新鞋还贵,啧啧,赚了满盆钵呢。”
“哎哟哟,你个死丫头,笑死你家夫人了,快给我揉揉肚子,笑得疼得慌。”林氏指着丫头笑得肆无忌惮,一副刁钻轻狂样,“买破鞋还能发财,啊哈哈哈。”
其实,丫头讲的并不是什么笑话。
可谁叫她讽刺得当,把谢灵韵被休这事儿比作是官家不要的破鞋,而乡绅毫无疑问指的是谢府。这是骂谢府挂羊头卖狗肉,收着破鞋装清高,怠慢自家的知县老爷和夫人。
丫头虽说的是乡间俚语,可在坐的都能听得懂。
无论故事是真是假,都叫谢府的人气怒愤恨,即使修养再好眼中也带了怒色。而林氏却趾高气扬地大笑不止,明摆着是挑刺儿找事儿。
至于知县老爷,依旧老神在在,睁只眼闭只眼地左耳听右耳过。
不参与,不表态。
这时,门外有知县老爷的书童匆匆而来,附耳于他,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本还面无表情优哉游哉地知县老爷立即从座上一跳而起,还没等林氏从笑声中喘过气来,连招呼都没打便跑了出去。
也就几息功夫,林氏才从止不住的大笑中恢复过来。
只不过心情是爽快了,身上不爽利了,一身粘汗糊了全身,额间鼻头不要命的往外冒汗。
越来越燥热,最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
她不知的是,立于暗处的紫荆耳聪目明,自然将她同婢女的举动俱收目中。紫荆轻蔑一笑,手中添香碳的动作不满,通红的香碳熏得满室暖香。
并且本来设的一处炭盆,刚刚改成了四个,还烧的通红正旺。
紫荆并不俱被林氏瞧见。念及此,她眉头一挑,大不了就说是谢府孝敬她,不敢怠慢贵客。
期间,她示意身边姐妹去奉茶。滚烫的茶水不听的加到林氏的茶碗中,泡着上好的云茶,缭绕的茶雾,朦胧间能看到茶面蕴起的牡丹花形状,端的富丽雍容。
便是林氏,贪看婢女手艺,也舍不得叫人撤换成凉茶。
于是,林氏四周的隐蔽位置烧着热炭盆,手边儿还有不停变换的滚烫茶汤。那滋味儿,仿若蒸笼。
最终,满脸通红的林氏忍不住扶额起身:“哎呦,本夫人好生头晕,得去吹吹风。”
话语将落,知县老爷就进来了。
一身的气势,同出去时一般火急火燎的吓人,只见一个大步过来拽起险些热晕的林氏,直接一脚踹到她肚腹处!
“啊,好痛,”林氏捂着疼痛的肚子,仿佛有什么离开自己的身体。
血,止不住的蜿蜒,注成一滩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