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云先将自己酒樽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略带愠色,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依照兄台方才所言,可料想必定也是位以君子身份自持自律的君子。我的这位朋友连酒后闲谈论及旁人、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都会被兄台持君子之律将之批评说教一番,现在兄台自己却在行与之相悖之事。有道是‘君子敏于言而慎于行’,此话不假。不过向兄台这般因个人一己私念而议论诽谤旁人修养门楣的,也并非坦荡君子所为吧。”
那青衣素服的公子上下打量了赵金云一番,冷笑道:“是了,承继家中世袭之位、每日鲜衣怒马在城际晃来晃去的‘倜傥佳公子’,赵家的长公子算是榜首。”他睥睨了一眼依着游船擎蓬门框的唐慎之,再看了一眼正在与他说话已然被自己气得火高十八丈赵金云,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果然,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话音未落,有人拍案而起,怒道:“你这人是成心找茬来的么?!”
生于官宦之家的公子们,即便有心致于学,多半也会被旁人扣上依傍家中之势、托唐着祖上荫蔽而成事的。比如从十三岁开始便致力于学、发奋图强,立志要甩脱依仗父亲之名而行事的高家二公子高子衡。此时拍案而起抢着说话的人,也正是高子衡。
挑起事端的始作俑者唐慎之,这会子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混蛋模样儿,私心想着那青衣素服的男子既然胆敢和他们拍桌子瞪眼睛,又知道这帮人身份来历,想来必定身手不错,不然就是胆识再如何过人,也不会贸然来打这个抱不平;而自己身边这一桌子,纵然都是些尚文不尚武、成日混吃等死、平时锦衣玉食惯了的富贵门里公子哥儿,毕竟人数太占优势,终究自己人还是吃不了亏。不过大家斗斗嘴皮罢了,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他并无心在意身边的人都在吵吵什么,只转念一想念及自己刚刚失去心头上的夏家小妹,心中不免就泛起了一丝丝“酸楚”。他摇着头晃着脑袋,刚想出门去吹吹风清醒冷静一下,却忘记自己现在人在游湖的游船上,只当是平时酒楼茶肆里出门透气,借着酒劲儿有些昏了,谁想着人走出去没有几步就一下踏空栽倒进了湖里。
呛了一鼻子水不说,时值换季,加之落水前发汗饮酒,又热着身子去吹冷风,唐大公子便成功的感染了重度风寒,卧床修养了近一月有余。
病得迷迷糊糊不说,病中还听闻,有一门大好的亲事,被姑娘家的人登门拜访着给退了……
本就是没有见过一面的姑娘,唐大公子也不甚放在心上。浑浑噩噩地糊弄着过了三十日,才想起来问问身边服侍的人,这家退亲的姑娘姓甚名谁。
不问的话倒也罢了,这一问,逼得唐大公子一口刚喝进嘴里的铁观音喷出去几尺远。
“侍墨你说的谁?”唐大公子一双眼睛瞬间睁得滚圆,他原本眼睛生得就比常人大些,像极了他的生身母亲。此刻似乎很是震惊,接收到了一时之间消化不了的消息。
“说你啊公子!”唐慎之的随身侍读唐侍墨似乎很是不满自家主子,一边收拾着一桌子的《诗经》《国风》《尔雅》和招了灰的四书五经,一边鼻子里吐着气儿似的说,“公子你大病初愈,目光呆滞、眼下灰黑一片,眼中布满血丝,仪容有失,还是快不要这样瞪着我了,早点收了这些,洗洗歇息罢了……”
话正说着,便有一本《乐府诗集》贴着自己的左耳朵飞将过去。唐侍墨眼皮都懒得抬上一抬,嘴里嘟囔着:“拖着病躯还这么大的火气,也不怕勾起旧疾。”
“本公子身强体安、康健得很,不劳你挂心。”唐大公子又剜了自家侍读一眼,接着问道,“我是问你方才说起和我退亲的人家是谁。”
“洪家。”小侍从唐侍墨依旧不抬头,手上还在为最后两本《中庸》擦灰拭尘,“公子你不会连东城洪府洪太宰大人的府邸都没听说过吧,真是孤陋寡闻啊、孤陋寡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