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临峰被送进大牢的一切过程,唐大人都看在眼里。
唐慎之觉得,虽然他心中非常地不想承认,但是洪临峰所表现出来的坦然淡定,已经超越了他所能够接受的极限。
为什么呢?
为什么事到如今,在昔日不可一世的太宰洪府完全陷入被动僵局的时候,他依然没能在洪临峰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惊恐与慌乱?!
不应该的,不应该会是这样的。
洪临峰纵然在怎么出身名门望族,从小就接受到很好的教育,学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修养气度……但是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已。
真的,实在太过年轻,以至于,不应该这样就可以坦然自若地接受一切不可控制的变化。
这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唐慎之带着满心的疑惑和不解,来到大牢之中,探望过一次洪大公子。
洪临峰见了他,平静的面部表情丝毫没有一点儿变化。
搞得唐大公子很是慌张。
“……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曾害怕过吗?”
唐慎之看着衣衫褴褛、实在是看不过去的洪大公子,很难将此时此刻这个落魄的男子与昔日那个身份高贵、不可一世的太宰洪府嫡亲长孙做个联系比较。
洪临峰轻笑,应声道:“怕?又有何用……”
唐慎之瞬间哑口无言。
洪临峰继续道:“我不知此事究竟与你有无关联,但是至少——”
“此事与我并无关联!”
不知道为什么,唐慎之突然很是急于向对方表明,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他并不知道究竟此时为什么要这样急于辩解,他原本巴不得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的,这样的话他也不至于觉得心中亏欠了洪临川那个孩子……但是现在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回避面前的洪临峰这个孩子对于他心中满满的猜疑和憎恨,他忽然意识到:
这一次的这个黑锅——无论他是想背也好、不想背也好,他都是铁定要背定了的。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好吧,姑且当做与你无关好了……”洪大公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信不信又有什么意思呢?根本就没有区别。
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变化而产生任何改变。
况且太宰洪府原本就得罪过太多人、做错过一些事情,因此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回避掉别人对于他们洪府的憎恨。
罢了、罢了,现在他不想追究事情的起因,只是想着如何承担这个结果。
“只要得以保全我洪府上下的家人平安,其他的事情,就全都冲着我来好了。”洪临峰看着铁窗外透进来的一抹阳光,脸上平静淡然的表情和此刻内心的坚定刚毅似乎很是不搭。
哼!
还是这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蠢样子——
唐慎之心中冷冷地嘲讽道。
洪临峰啊洪临峰,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活得诚恳一点儿呢?!
他的眼睛轻轻扫过洪大公子身穿牢服显得略略单薄的身躯,刻意忽略掉忍住不去看那货被冻得皮肤皲裂的双手和嘴唇。
究竟为什么呢?
洪临峰明明就是娇生惯养长到这么大的,他从来连一星半点儿的苦头都没有吃到过。
如今遭受到如此重大的挫折,他原本应该要被压垮了的。即便不被彻底压垮,至少也应该要做出一个像样的受到重大打击的痛苦不堪的样子来吧?!然而——究竟为什么?
他是如此平静安宁,平静安宁的,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
“金鳞才子”唐慎之一向自诩是一个处变不惊的潇洒风流人物。
然而倘若今日易地而处,连他自己都不肯相信,自己能够做得到如同洪临峰这孩子现在一般的平静安宁。
就像是在安心等待,不由得自己把握的任何结果一样。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地步的……
唐慎之心中十分不愿意承认,但是似乎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孩子,或许……他真的比自己强吗?
不是经过旁人开解之后的强大,而是在面对突发事件的一瞬间、一刹那,就能够自动过滤掉所有原本看上去算是寻常的情绪反应,恢复到最本真、最平静安宁的状态之中来。
难怪了,难怪师父会更看重那个孩子。
唐大公子走出大牢的时候,心情很是复杂,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或者——他这一生都无法真正做到赢过洪临峰,因为在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他的肆意风流、他的故作洒脱,都是样子罢了。
而洪临峰那个孩子,他的平静安宁,却是骨子里头透出来的。
甚至于连他自己或许都并不知道……那个孩子,他到底有多么强大。
无论面对任何处境、无论遭受到多么大的打击跟挫折,总是可以做到:把所有的压力,全抗在肩上;将所有的风雪,都踩在脚下。
……娘亲,莫非是我错了吗?
这个孩子,他真的——比我更强吗?!
是我唐慎之,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吗?
所以才会一直以来都妄图彻底击溃他、彻底碾压他。
生平头一次,“金鳞才子”唐慎之竟会如此不坚定地怀疑了自己。
唐慎之非常惊恐地想着:“我恨了他那么久的时间,到底是为了洪府亏欠我唐家,还是因为嫉妒他比我更坚强、更无所畏惧呢?……”
第一次,唐大公子感觉到前所未有过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