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在方明风的内心挣扎中一分一秒的过去,方明风深吸一口气,仿佛这口气充满氢,能让自己灌了铅的双脚能够离地,大步朝台上走去。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节奏快到嗓子眼都跟着合拍着,终于,方明风似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推开椅子,起身了!
新娘看到方明风突然的举动,潜意识地握紧了手捧花,贴在心口,眼神中流露着无比的紧张、期待、兴奋,如手电光般一下子聚到方明风身上,照得方明风一阵心慌失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然而,方明风弯腰低头,故意趁人不注意,假装把散了的鞋带重系。等到起身重新入座,才假装不留痕迹地重新看向礼台。
新娘目睹着这一切,握着手捧花的手关节发白,眼神死死盯着方明风,流露出浓浓的失望,渐渐弥漫的怨恨。而此刻的方明风不敢直视台上的新娘,仿佛对方的眼神是两道刺眼的聚光灯,自己则是那个刚行窃出来的小偷,被抓个现行。
“今天,我终于站在有你陪伴的婚礼,我想此刻,我真是幸福的要死!我愿意嫁给你!”
这个‘死’字,新娘说的极重,而旁人无知,方明风在看着新郎给新娘带起婚戒,拥抱在一起后,突然才意识到之前的想法是多么自欺欺人。这么久,原来未曾忘记,只是不愿想起,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此刻,方明风才明白,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你的婚礼,我却只是你的嘉宾。
人声喧闹,大家举杯相庆,而方明风却仿佛心里少了一块肉般,空落落的。恨自己不够勇敢,但又庆幸自己没冲动,失魂落魄,热闹喜庆的婚礼现场,方明风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衣着阑珊的乞丐,与这个气氛格格不入。
距离上次婚礼已经过去很久,方明风一开始还时常心痛、悔恨,仿佛分手时未曾经历的失恋的痛苦,现在才深有体会,如同卡了带的片子,叽叽嘎嘎好一阵子终于接上了之前的剧情,中间那段时间,方明风只当做自己的生活也卡带了吧。但方明风最佩服自己的地方,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头时不时空了一块的感觉越来越少,好像神经性头疼的次数减少般,表面上病情显然好转。直到后来,不再想起,也就不再想,仿若隔了一世纪,作古的感情,自己恰似自己的后人,在瞻仰先人事迹时感叹几句罢了,若自己是个词人,方明风不禁想作赋吊唁一番。直到后来,工作繁忙了一阵子,更是有了休息时间就呼呼大睡补觉。
十二月,接近年关,在忙完了今年手头的整理工作,方明风终于闲下来,泡了杯暖暖的咖啡,坐在工位上,看着窗外的雪花纷飞,双目如死鱼眼般的无神。任凭咖啡的热气熏着自己的脸,正好给面部做个免费的咖啡桑拿。
十二月二十日,单位举行年会,那天晚上,部门组织全体员工去了郊区一家豪华的酒店,觥筹交错,举杯相庆。台上员工自导自演的节目一个一个上演,台下员工前赴后继地与领导碰杯祝福。台上的演员怕落了节拍,台下的员工怕落了奉承。台下员工极尽阿谀的脸孔,与台上化了浓妆的角色,一张张出奇的遥相呼应。方明风虽然心里厌恶着,但也免不了和众人一般时不时地向同桌的主任敬酒。
部门的领导终于起身,一桌一桌地向每个员工敬酒,滔滔不绝地向员工说着祝福与激励。聚会一时间到了高潮,有领导的地方,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总是风风火火、轰轰烈烈。终于到了方明风这一桌,办公室主任带头起身,向部长讲述着这一年中,在部门领导的带领下所取得的成绩,表示会再接再厉,向领导表达新年祝福,最后希望领导能够发言给予指示。
部长讲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最后一杯酒,尽在不言中。部长在刚要离开时看到了旁边的方明风,突然拍了拍方明风的肩膀,笑容可掬地说道:“小方啊,今年表现不错,明年好好努力。”
“是,领导。”方明风虚心受教。
“对了,我有点喝多了,小方,你带我去趟厕所。”
“好。”
“方明风,好好扶着领导。”临走时主任还发自内心地关心道。
“主任放心。”
方明风跟着部长进了厕所,和领导站一块小解着,突然部长开口说道:“小方啊,你那叔叔最近还好吧?”
“叔叔?部长您指的是?”方明风对处长突来的话题感到疑惑。
“小方啊,你就别瞒我了,你有个叔叔不是和咱老板是好朋友幺?”
方明风一愣,酒醒了一半。
部长不顾方明风接着说道:“我也是刚接任咱们部门没多久,不知道以前部门情况。上次遇到老板,他突然问我,他有个朋友的侄子表现如何,我才知道是你。”
方明风一听原来如此,中国人搞实事不行,但攀关系绝对是一流,这部长刚上任没多久就已经掌握了部门中谁有关系,有多大关系。
“谢谢领导关心,我那叔叔最近挺好的,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快过年了,不知道你那叔叔有没有空,我想找个时间去给你叔叔拜拜年。”
“啊?领导,我那叔叔一年到头都挺忙的,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我下次问问。”
“没时间也没关系,你下次见到他了就替我转个话,让他放心,你在我这儿表现很好,我会照顾好你的。”
说完,部长搭着方明风的肩膀出去了。一想到部长小解完没洗过的手就这么搭在自己的肩头,不由一阵恶心,好像领导手上的气味会一直窜入鼻孔,但又不敢让领导把手拿开,只好一直忍受这陪着领导重新进入会场。
部长带着几个副部朝着别桌去了,方明风入座。这时,办公室副主任进来了,大家都纷纷说道:“领导啊,你怎么才来啊,部长都走了。”
“啊!我刚去厕所了,可惜了,我等等去赔罪补上。”副主任一副怅然若失悔恨不迭的样子,又突然转头向方明风说道:“明风啊,我刚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遥遥好像看见你和部长在前头,我不知道有没有看错啊?也许是我喝多眼花了。哈哈!”
“领导啊,刚方明风陪着处长去厕所了,也就在你进来前刚回来。”同桌的同事七嘴八舌地说着。
方明风突然心头一紧,副主任这话有深意啊,刚才部长和自己说话时厕所里没人啊,那这样副主任应该是在大便,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又听去多少,看着副主任笑瞇瞇的样子,方明风第一次感到对方的嘴脸怎么这么的让人厌恶。好似自己有什么小辫子被副主任抓住了一般,自己却又无力反抗,更是不敢声张。副主任的话好似从嘴里吐出一口浓痰,又精准地射入方明风的嘴里,措手不及,卡在喉咙口,只好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肚子。
晚会还在继续,今晚单位留宿在酒店,方明风上完厕所走在路上散步。天空突然渐渐下起了雪花,大家也许都醉了、累了,有些人早早回去歇息了,也有人还在K歌,也有人在打牌,外边寒冷,到没有一个人出来。方明风难得享受这突来的安静。在这安静的晚上,广袤的黑暗下,屋内的灯光显得分外的闪耀,透过高大落地窗,看得到屋内人影窜动,举杯相邀,其乐融融。这富丽堂皇的聚会礼堂好似一个偌大的蒸笼,里头拥挤着一个个油光满面、汁水外溢的包子,微开的窗户好似没有盖好的蒸笼盖,那暧昧绮丽的气氛仿佛被蒸笼盖着地热气,向外面四溢着,却又显得如此的安静与和谐,仿佛这个世界可以少了自己,却唯独不能少了这一道风景。雪花安静地下着,落在这个喧闹的屋顶,仿佛在不合时宜地给它降着温,却又好似那一层薄薄的雪花又在掩盖着什么。
方明风不再去想它,仿佛那一切这么的遥远,若是回去,显得自己格格不入。好似身边的场景是一幅巨大的油画,而自己恰巧路过,生动的画面差点分不清自己在画里还是画外,好在随着脚步的前行,擦肩而过的只是一幅风景,自己终究在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