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缕轻烟从狻猊香炉中缓缓飘出,幻化出各种形状,飘散在屋内。屋内已点起了几根蜡烛,使得屋内变得明亮起来。地下炭盆里的木炭发出毕毕剥剥的爆裂声响。外面昏暗的天空仍在飘雪,朔风呼啸着从门外刮过。偶尔传来窗格吱吱作响的声音。
外面尽管是冰天雪地,寒冷异常,但屋子里却是春意融融,丝毫感觉不到寒意。祁夫人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他身后的丫鬟道:“春桃,你说今年来祝寿的人会比往年多么?”
祁夫人今年虽然二十四岁了,或许是保养的好,她的容貌丝毫不逊于出嫁之时,甚至比出嫁之时还要美貌三分吧,她的丫鬟春桃就经常这样说,她因此暗暗自喜。自从她离开柳村,在村子所有人欣羡的眼神中嫁入祁府,她从一个乡下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祁府的女主人,告别粗茶淡饭,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起初她还有些不适应,但时间一长她就慢慢习惯了,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入乡随俗吧!每次去寺院上香,人们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仆人用最恭敬的态度为她开道,寺院用最好的斋饭接待她,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祁府的女主人。
我真的是祁府的女主人吗?她有些不相信,微微叹了口气,甚至觉得是在梦中,显得那么地不真实。不管自己怎么样,至少在别人眼里,她就是祁府的女主人,漠州第一大家的女主人。
此时,春桃正在用一把碧玉梳子,缓慢梳理着祁夫人瀑布般的秀发,漆黑的秀发披在祁夫人的肩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自从祁夫人嫁入祁府,春桃就负责侍候祁夫人,二人虽然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祁夫人待她非常好,她也更加尽心尽力地照顾夫人。
春桃见夫人问起,微微一笑,脸上立刻出现了两个酒窝,她说道:“夫人,我听黄管家说,今年发出去的帖子要比往多几倍不止,还有那些没接到帖子,自发来祝寿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今年来祝寿的人应该特别多,肯定比往年要多得多。”
祁夫人因为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子。早饭也是春桃端进她寝室,她坐在床上勉强吃了点,就不再吃。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要去寺庙上香,这是她进入祁府以来养成的习惯。等上完香回来,由于再次受了风寒,她咳嗽地更厉害了。回来后,春桃就服侍她上床休息,适才她觉得勉强好点儿,才支持着从床上坐起来,下了床,让春桃给她梳妆。春桃熟练地挽起一个漂亮髻子,然后插上一支点翠金凤钗。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爱凑热闹,听说府上来了许多人,红扑扑的面颊因兴奋显得更加娇艳可爱。
然而祁夫人只是淡淡地说道:“也是,今年是老爷的七十大寿,不比平常寿宴。况且老爷名声在外,远近皆知,来拜寿的人自然比平时要多了。”娇艳动人的脸颊上并无半点喜色,深邃的凤眸中反而出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春桃显然注意到这一点,她的脸色很快就黯淡下来,经过两年的朝夕相处,她已经能很好地领会到主人心里的想法,这也是祁夫人非常喜欢她的主要原因。
春桃关切地问道:“夫人,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她从镜子中看到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眉目间显出淡淡的一丝忧愁。春桃暗暗责怪自己,明明知道夫人生性孤僻,不喜热闹,适才却因为一时兴奋忘记了这点。
祁夫人并无怪她之意,只是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猛然身子一颤,接着一阵激烈的咳嗽,又不得不坐下。镜子中的面容苍白得像一张白纸。春桃赶紧将一件锦裘披肩给她披上。忙问道:“夫人,咳喘又犯了?”祁夫人向她微微一笑,春桃看得出她笑得很勉强,春桃心里一阵难受。
祁夫人强作欢笑,说道:“不碍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她突然想起了一事,问道:“对了,新药罐买来了吗?”
春桃眼中俱是担忧之色,她回答道:“夫人,还没有。我去催了,黄管家说尽快送来。我这就去厨房给你熬药。”
祁夫人虚弱无力地说道:“好,你去吧!”
屋子南面的一个角落里,架着一个小火炉,本来火炉上置着一个紫砂药罐。祁夫人因为咳喘病是旧疾,也曾请大夫看过,一时也好不了,而且得常常用药,她又不愿麻烦厨房下人,就在自己屋里安置了火炉,以便随时都能煎药。前几天,春桃不小心将药罐给打碎,祁夫人便让黄管家重新买一个。因府里忙着办寿宴,黄管家忙得不可开交,迟迟未能送来。春桃只好去厨房煎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春桃的脚步在门外响起。她将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端至夫人身前,祁夫人接过,轻轻啜了一口,只觉苦涩难当,便不想再喝,递给春桃。
她厌恶地说道:“先放那儿吧,过会儿再喝。”她将目光从药碗上移开。春桃依言将药碗放在了梳妆台边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春桃,把我那件粉红褶皱裙取来。”也许是想到这药非喝不可,抑或是怕药已凉,祁夫人端起药碗又轻轻喝了一口,药的苦味使得她柳眉微微一皱。
春桃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夫人,你明天真要出去见客人?”春桃知道夫人素来节俭,那件粉红褶皱裙是老爷两年前给她买的,她一般不轻易穿。而且夫人生性孤僻,深居简出,一般很少出门,再说祁府管束极严,女子不准随便外出,祁夫人虽为祁府的主母,也不例外,如今她却要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春桃有些不太相信。
祁夫人的面容隐在药碗里的热气中,显得有些朦胧,看不真切。
祁夫人微微喟叹道:“是啊,我尽管不喜热闹,爱好清静,但你也看到了,老爷都派人来请,不去能行么?”一大早祁文镜就派人来说,无论如何夫人明天要去见见客人。祁夫人不好拒绝,只好勉强答应了。
春桃眨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看着祁夫人说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爷每年除了同意去寺庙上香外,平时不让夫人出门半步,今年却要邀请夫人去见客,真是奇怪。”
祁夫人瞪了春桃一眼,佯怒道:“不许胡说。让人听见了可不好。”春桃嘟囔着小嘴道:“本来就是嘛!前两次过寿,他为什么不请夫人去见客人,偏偏这次要请你出去。”
祁夫人拢了拢鬓间的秀发,说道:“前两次老爷也是来请,是我执意不肯去。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这次是老爷七十大寿,你想想,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七十,所以这次寿宴极其难得,对老爷来说非常重要。我作为他的夫人,要亲自为他贺寿才是。况且老爷这次派人来了好几次,我若不去实在说不过去。”
不知药起了作用,还是因为热气的作用,祁夫人未施粉黛的脸颊开始变得红润,更加显得娇艳绝俗,清丽动人
祁夫人从春桃中手中接过衣衫,披在身上,对着镜子打量了半晌,问道:“春桃,好看吗?”春桃笑着回答道:“夫人,真好看。说书人的那句话,用在夫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祁夫人秀眉一紧,奇怪地问道:“说书人说什么了?”
春桃却一时想不起来,她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想起来了,就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我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听人说那是形容女子貌美的。我看用在夫人身上,正好合适。”
“噗嗤”一声,祁夫人笑了出来,她用指头在春桃的额头上轻轻一戳,嗔道:“你个小妮子,连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就乱用,倘若用错了,岂不被人笑掉大牙。”春桃伸了伸舌头,做了个怪相:“夫人,那我这次不知用对没有。那两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祁夫人回嗔作喜道:“你这次算是用对了。那两句是写古代的四个美丽女子的。说他们的美貌绝俗,鱼儿见了竟忘了游动,沉入水中,大雁见了都为之而落下,月亮见了都躲在云后,花儿见了都羞愧不已。”春桃听完此番话,惊得半晌说不出来,良久才感叹道:“他们不是人,是神仙吧!”
祁夫人莞尔一笑,又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也只是传说罢了。不和你闲说了。来,服侍我把衣服换了,都一年多没穿了,看看合不合适,如果不合身,尽早去到铺子里改一下。”她突然又好像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大小姐来请安。每天总能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今天突然听不到了反而有些不太习惯了。”
一大早,祁志伟和祁志成二兄弟先后带着自己的夫人,向往常一样来向祁夫人请安。祁志伟和祁志成是祁文镜的两个儿子。祁夫人因为身体有恙,卧病在床,不便起身,那四人隔着帘子请了安,便去了。唯独不见大小姐来请安。
春桃一边服侍夫人换衣服,一边说道:“夫人有所不知,今天李员外带着少白公子来了,大小姐不想见他们,所以躲在自己屋内不出来。”
祁夫人微微叹口气,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唉,也真难为她了。明知道她不喜欢那个少白公子,她父亲却偏偏要和那个李员外结为亲家,背着她硬是将这门亲事订下了。”
二人口中的大小姐是祁文镜的弟弟祁文俊的女儿,也就是祁文镜的侄女,唤作梦琴,祁文俊和祁文镜都住在祁府。祁文俊已将祁梦琴许与城南富绅李姓之子李少白,但祁梦琴却不喜欢那个李少白。但他父亲执意如此,她为此常常和她父亲吵闹不休。对方娉礼已下,而祁文俊也收下娉礼,显然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了。她只能每天跑到祁夫人房中诉苦。说来也奇怪,她与祁夫人却甚是投缘,且二人年经相仿,尽管二人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但在没有外人时,两人如同姐妹般亲近。
春桃轻声说道:“二老爷只顾着收下人家的聘礼,不就是贪图那点银子嘛!她也不想想大小姐的感受,难怪大小姐和他过不去,整天吵闹个不停。”
祁夫人目光向外看了一眼,微怒道:“别胡说八道。让人听了去,传到二老爷耳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春桃淘气地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