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照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昏厥的,只知道再次醒来时他躺在一张担架上,侧头可以看见海子或者说湖水粼粼的波光,在午间直晒的强烈光照下晃的眼痛。他用手盖住眼皮,慢慢正过头来仰面躺着,顺着指缝看着高原的蓝天白云。
肺里还是残留着溺水的灼烧感,每呼吸一口都火辣辣的疼,钟照临痛苦地皱起眉头,这时一个轻快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终于肯醒啦?”
Jack的声音。钟照临放下挡在眼前的手,看见Jack站在旁边正咧嘴冲自己笑。刚刚醒转运转不畅的大脑终于回忆起昏迷前的片段,钟照临蹭的坐起来,扯住Jack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您和您那群洋上司差点害死我好不!”
“大白天的,拉拉扯扯干啥子。”Jack一把甩脱钟照临的手,打了个哈欠在他身边坐下,“不就溺个水嘛,有啥大不了的,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
“哎呦喂,我可不比您们这些探险家。我都快奔四的人了,身子骨禁不起折腾,玩这么一回命都要少了半条的,回去得去医院开个方子好好调理调理。”钟照临看他心情不错,说话开始扯皮起来,“医药费老板们给报销不?”
Jack翻了个白眼:“出去后票子少不了你的。”
“这旅行太危险了,完全超出我最初的预期。我现在这么一琢磨,觉得当初我答应的价码有点不划算。”
“你想怎的?”
“我要加钱,最少三倍。”
“呵,倒挺会敲竹杠子的嘛。可惜我不是管钱的,加不加钱都是上司说了算……”说到这里,远处的Black冲他们喊了几句话。Jack侧耳朵听了两秒,回过身来慢吞吞地笑道:“你运气不错,Black先生说只要你出去不乱嚼舌头,五倍的钱一分也少不了你的。”
“五五五……五倍?”
“怎么,嫌多了?”
“不多,不多,老板们出手大方,钟照临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那就好好干活,别掉链子。”Jack在钟照临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一屁股爬起身去搭帐篷了。
钟照临坐在担架上,还是有点不相信刚才得到的承诺。本来Susan和他敲定的是十万,乘五的话这么一圈自己就能挣五十万。五十万啊!对于他这种搁内蒙放羊为生的牧民来说,绝对算是天文数字,足够他什么都不干也能滋润地活完下半辈子顺带解决两个儿子的教育费用了。
钟照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走私团伙的帮凶,帮着无产阶级的敌人洋鬼子做着一些不利于祖国和人民的坏事。他已经充分意识到一旦这段经历曝光,自己下半辈子都得在监狱度过。要是消息传开引起这帮人的注意,那恐怕自己连监狱都住不成,连着老婆孩子都得遭殃。
巨大的财富和隐患让他的内心处于冰火两重天的状态,半天都坐在担架上发愣,直到Jack的声音招呼他:“钟照临,别以为你呛了口水就能犯懒。过来帮我搭帐篷。”
“来了。”钟照临清了清喉咙,来到Jack跟前。Jack正准备固定帐篷的底座,钟照临识相地递过来锤子和铆钉,一面帮他扶稳帐篷一面问:“咱们打算在这里扎营?”
“嗯。”Jack表情不复适才的玩世不恭,显得有点凝重,他听了会儿湖边洋人们的交谈,问钟照临,“今天几号?”
“十七。”钟照临回答,“出什么事了?”
“那些人已经来过这里了。”
那些人?哪些人?钟照临反应了一下,想起几日前的枪战:“您说的是——”
“你看地上的痕迹。”Jack打断钟照临的话,指着地上。钟照临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发现草皮上有一块明显的烧焦痕迹,篝火留下的那种。钟照临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事情不太妙,还是提前打个预防针的好:“老板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先在这里修整一晚。”
“哦。”钟照临看了眼百米外就是艳阳天都透着一股邪气的树林子,莫名舒了口气。
洋人的装备和物资大部分都用尼龙绳吊着运到湖边,有的用铺盖盖住,有的直接暴露在阳光底下。钟照临看他们的样子是打算把这里当做一个暂时根据点,由此向外展开搜索。
据他观察,这个海子的海拔比地表低了百米有余,简直是个小型盆地,而且据水纹来看是沙漠难见的活水湖,不远处必定有入水口或者瀑布。除了水源丰沛和植被繁茂之外,这个地方给他的感觉就是诡异。
虽说巴丹吉林以湖泊和神泉著称,海子并不罕见,但像这样如此大的海子钟照临根本是闻所未闻。一定规模的海子可以小幅改变周遭的生态环境,吸引水鸟之类的聚居生息,可这里的生态已经远超一个海子的影响效力了。不论是树木,水文或者湿热的环境,都给人一种热带气候的即视感。种种夹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让人觉得所见所闻完全不可能是真实的,而是幻世。
违和感强烈到一定程度就是诡异。
诡异到可怕。
晚上所有人都没有走远,围坐在帐篷周围随意地扯闲天。晚餐吃得是洋人库存的拉丁鱼罐头,老实说钟照临不喜欢它的味道,但是总觉得比从这里现抓活物吃着安全,显然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想法。
到了约莫夜里十点的样子,人们陆陆续续领了睡袋回帐篷睡觉了。钟照临被分配到第一班岗,靠在Jack的帐篷外面一面抽着烟一边看海子发呆。
他思考了许多事情:洋人未知的目的,五十万报酬,另一波人,甚至还有从断壁上往下落时脚底下踩到的粗长的怪蛇。无数线索胡乱搅和在一起,如同乱毛线理也理不清。钟照临在心里叹口气,刚想放空思绪就看到湖边的杂草丛动了一下,站起身想去查看的时候被人一记手刀击中后颈,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