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保大十四年。
金陵城内一片繁荣。皇城脚下的芙蓉楼轻歌曼舞,歌舞升平。一个少女长袖翩翩在高高的台子上起舞,触目望去,偌大的厅堂内宾客爆满,就连门外的街道上都是人头攒动,大家伸直了脖子探头观看表演。
那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生得发如墨玉,肤若凝脂。一双白皙的小脚随着曼妙的舞姿在青碧色的裙角下若隐若现,如两朵雪白的莲花在青碧色的水面上翩跹摇曳。
高高的舞台上,她每一次抬足,都会引起一阵人潮涌动。似有若无的目光在台下扫过,只一眼就足以魅惑众生。
人群中有人道:“这是采莲姑娘独创的金莲舞,舞者将脚尖直立在舞台上,配合着轻盈的舞姿,显出婀娜凌云之态,俯仰之间,美态动人……”
堂中纷纷附和道:“我们也是专门来看采莲跳舞的,想不到她不仅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还有着如此美妙的舞姿!”
“采莲姑娘的舞真是名不虚传,我们总算不虚此行啊!”
老板娘蔡婆乐滋滋地穿梭在酒桌间。
“张公子好些日子不见,可想我们采莲啊?”
“还是秦老爷爽快,一给就是一锭银子。”
正说着,一个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走近台前,踮着脚,脖子伸得像鹅颈一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少女的裙角,垂涎欲滴地道:“这双脚……举世再也找不到第二双了!”
又有一个人赞道:“采莲可是金陵城的头牌,来这芙蓉楼的男人都只为看她一舞……要是能摸上一摸她的脚,马上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这人轻薄的言语立即引来哄堂附和。
这厢正谈论着,采莲一曲舞罢,微微颔首,迈步向后台走去。台下立刻骚动起来,众人高声齐呼,要求采莲再来一曲。
“对不起,今天的表演就到这里了……”老板娘招呼着。
孰料,台下有一帮人不买账,吵嚷着,“我们花了银两进来,你们芙蓉楼做不做生意啊……”
“就是嘛,采莲的表演只有逢十五才能看上一次,要看也得等下个月了……”
蔡婆只好抱歉地一遍遍跟宾客解释,“众位大爷,对不住了,这是我们芙蓉楼的规矩,各位赏脸下次再来……”
“不行!”中年男子醉醺醺地拍案而起,“不是要钱吗?老子有的是钱!”
他说着将一锭光灿灿的银子拍在桌上,扯着嗓子喊道:“今晚就让这采莲姑娘给老子单独跳一曲,老子另外有赏!”
蔡婆为难地道:“我们姑娘有规矩,您要她跳舞可以在这芙蓉楼里,并不能外出奉客……”
“只在芙蓉楼?为老子单独跳舞?”男子抖动着一脸的横肉,霸道地又甩出一锭银子,“老子先放一百两在这儿,如果没有跟老子争的,老子这就上楼了……”
“慢着!”只听坐下又有人喊道,“我出二百两!”
蔡婆喜得眉开眼笑,“好!二百两一次,还有没有人出价?”
“这下有得热闹看了!走,快进去看看!”
听说有人要高价请采莲跳舞,人群纷纷从街头涌进芙蓉楼。蔡婆见状忙带着一干人守在门口,干起了收受门票的行当,凡是进门的都收一两银子。反正来这里的公子哥都是准备出价的,既有胆量来求花魁一舞,也不会在乎这一两银子。厅里已经人满为患,从外面涌进来的人群还是只增不减。相互推搡的人群挤翻了桌椅,厅堂一片嘈杂,杯盏碎落之声,呼喊之声,叫骂之声不绝于耳。
直到芙蓉楼渐渐被塞得水泄不通,蔡婆才极不情愿的关了门,一边乐滋滋地嘀咕:“再多赚些钱,老娘就把这个芙蓉楼扩张!”
拥挤的人群热情高涨,争相喊价:
“我出三百两!”
“五百两”
“八百两”
丫鬟小玉站在采莲的身后,吓得目瞪口呆,“完了,他们都疯了……马上就要喊到一千两了,就为了看姑娘跳一支舞……”
“他们不是为了看我跳舞!”采莲不屑地道,“他们是为了自己的面子……那些喊价的人都在相互较劲,让金陵城的花魁为他一个人而舞就是他们用来炫耀的资本……”
“八百五十两”
“九百五十两”
……
“九百五十两一次,还有没有更高的?”蔡婆爬上桌子,尖锐的声音响彻在人声鼎沸的厅堂上空。
“我出一千两,黄金!”
一语惊四座,芙蓉楼里几百人的目光齐齐聚在一个人身上。
他安祥地坐在大厅中央的桌前,那种平静的状态让采莲忽然有了一刻的恍惚,仿若刚才的人仰马翻不是真实的。但是大厅里挤挤挨挨,脸上写满惊愕的众人,又真切地见证着发生过的一切。采莲这才想起,从她一出现到现在,这个人一直这样摇着折扇,安静地坐在那里喝茶。
他隔离开了那些俗人的喧闹和吵嚷,是什么力量让他这样超然物我,而不被世俗所扰?
而他,究竟是什么人物,千金求她一舞?
她上下打量着那少年男子,他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轻裘缓带,双目斜飞,面白如削玉却英气逼人。他轻摇折扇,一脸旁若无人、悠游自得的神态和周围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恭敬地在旁边站着。
“一千两……黄金?”老板娘扭曲的脸隔断了她直视的目光。
蔡婆肥胖的身子费力地穿过人群来到少年面前,脸上摆出一副谄媚的笑,“哟……公子是财神转世啊……如果您真的能拿出一千两黄金,别说请我们姑娘跳舞,就是把她收了……我蔡婆也心甘情愿送到您府上……”
“蔡婆,休得无礼!”少年的仆从狠狠瞪了一眼老板娘。
采莲站在台子上看着蔡婆,听见这句话不禁又羞又恼。
人群中也开始为采莲愤愤不平,“凭什么,说好只是跳舞,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就是……芙蓉楼做生意不能不讲诚信……”
“大家说得有道理!”少年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在下不才,让众位兄弟白跑一趟。只是我们有言在先,谁出的钱多就让采莲姑娘单独献舞……”
众人听这话也不再多言,纷纷悻悻而去。不消一刻人去楼空,只剩下少年主仆二人。
回到绣楼,小玉手脚麻利地沏了一壶热茶,采莲和少年相对而坐。
少年首先拱手作揖介绍道:“在下李从嘉,久仰姑娘芳名!”
“原来是李公子……”采莲淡然一笑,“敢问李公子千金求采莲一舞,是真的欣赏采莲的舞蹈还是有别的原因?”
李从嘉坦然道:“说心里话,我很欣赏你的表演,但不是用千金来求。”
“你果然别有所图”采莲冷笑着,“看来世人追逐名利,你也不是超然物外的。”
“我固然是为了名利,但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姑娘你!”
“为我?”采莲有些疑惑。
李从嘉轻摇折扇,轻描淡写地道:“看姑娘应该是个聪明之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姑娘花容月貌,舞姿天作,又能揣摩男人的心思,怪不得能成为金陵城的花魁!”
“李公子说笑了,采莲本无意争什么花魁,至于你说的善于揣摩男人心思更是子虚乌有!”
“那你闭门不接客,不是用了‘欲擒故纵’之法,吊足了那些市井男人胃口?”
“公子”采莲眉头微蹙,“采莲本无意去争什么,金陵城繁华竞逐,一个人的倾国倾城造不出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相反少一个采莲自会有别人来做这花魁。对一个女人来说,花容月貌只是昙花一现,要此虚名何为?”
李从嘉心里暗叹道:“原来她如此冰清玉洁,身虽为舞姬却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心态!”
“那些前来看采莲跳舞的,未必真正懂得我的表演。”采莲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李从嘉,“至于公子千金求舞,恕采莲无理,采莲热爱跳舞,不幸要用它来谋生是情非得已,但是这并不代表采莲的舞就要被标价买卖,那是对我的侮辱!”
李从嘉一怔,不禁感慨道:“我从没见过如此清冽的女子……请恕在下冒犯!”
“公子言重了……”
“不”李从嘉把脸一红,“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玷污了姑娘清高的名节!”
采莲见状淡笑着摇摇头。
李从嘉心下惭愧不已,暗悔自己竟将一个清白女儿误作汲汲于名利之徒,早已感觉无地自容,虽眷恋不舍也别无它法,只得向采莲施一礼含混地道:“今日无缘得飨姑娘的舞姿,只有改日再会了!”
采莲笑着向李从嘉微一万福还礼,“公子好走。”
看着李从嘉主仆二人下楼,采莲和小玉相视一笑,摇着头道:“这个李公子倒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