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染,雄鸡刚鸣。
深山的雾气还没来得及散尽,山峰河流尚沐浴在薄雪寒露之中,两架轰轰隆隆的马车正趁着从云雾间透过来的点点光晕急速向前行驶,它就像山间的两架锣鼓一般,把盖着雪白锦被还正在酣睡的苍莽巨兽给惊醒了,顿时,炊烟袅袅,整个宣明寺也跟着沸腾了起来。
这两架马车上坐的正是郑雁卿一干人等,天还没亮无量堂兄就逐个房间的把人喊醒,按照他的话说,君子不立危墙、早走早安生、反正还离庐州府没有多远了,趁早走说不准还能赶上中午的那顿热饭…
郑雁卿是不知道中午的那顿热饭它能不能吃上,但是今儿个早上这顿早餐却注定与他无缘了。
他们这一行人起的实在太早了,寺里负责洒扫的僧人都没来得及开启正门,福伯就“砰砰砰!”地敲响了知客僧人休憩的房门。
“…智宏大师,智宏大师,实在对不住这么早就扰您清修,请您多多包涵!”
“…阿弥陀佛!是郑老施主?”智宏大师简单的套了件僧袍,还没来得及将暗扣系好,就在来人催嚷之下打开了房门。
这才打开房门就见到在漆黑的夜幕下,福伯那笑得满面菊花的一张老脸慢慢地蹭了过来,“郑施主,这天色尚早您就如此急切的过来寻老僧,可是令主家那边生了什么事故?”
“…嘿嘿!”福伯讪讪一笑,“也不是生了事故,就是我家两位少爷出门太久想煞了家中长辈,这不,天还没亮他们就吵着喊着要回家,老奴这才腆面过来向大师寻个出门的禁令…还望大师看在我家公子思亲至孝以及小老儿这张老脸的面子上权且成全此事,我等主仆必深念大师恩德!”
“哦,原来如此!”智宏大师边一脸庄重的系僧袍边宣佛号,“…阿弥陀佛!老僧如今虽说已经是方外之人,但是离这三里开外的一处故居仍有妻儿尚在红尘俗世苦苦挣扎,老僧既为人父、亦为人夫,这人伦孝道最是深有体会。既然二位公子能有此孝义,老僧亦当促全此事!…只是,如今方才五更天,这山间的清晨雾气甚大,令主仆若此时赶路,恐怕…不大好走啊!…不若,郑施主且回禀令主家,让他们且待宣明寺用过早膳,老僧再亲自恭送诸位可好?”
“这…”福伯不禁沉吟了一阵,“…大师所言甚是,暂且容小老儿思量一会再做决断吧!”
“阿弥陀佛,此事不急,郑施主且好生考量才是…”智宏大师倒是个好性子,宣了声佛号后就笑呵呵地侍立一旁等待福伯的答复。“…郑施主,老僧昨个听说您们是要赶往庐州府的?…那可巧了,你们昨夜遇到的那伙姓刘的商队,也是和你们一般要去庐州散货的,他们昨个还和老僧说道自己初次来咱们皖中行商,人路两生正愁没人给他们带路呢!不若…”
“啊?”福伯的脸子顿时拉了下来,很是为难的说道,“智宏大师,不是小老儿不愿意给他们带路,只是他们做皮货生意的行当是在庐州北城的,俺们主仆却是要赶赴南城的家的,您也是个见多识广的有德高僧,应是知道庐州府确实不小,这一南一北、南辕北辙的…俺们根本没法子给他指路啊!再说了,我们主仆也是最近几个月才从老家搬至庐州府的…对这里面的道道根本不大熟悉,给他们指路不怕,就怕到时候指错了路,可就让大师的好心办坏事了!”
“哦!”智宏大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阿弥陀佛,幸得郑施主及时提醒,老僧险些好心办坏事,若是以此误了二位贵客的行程,可就真的罪莫大焉了!”
“大师,小老儿这里也决断妥了,…俺们还是准备现在就走,至于大师说的早膳…恕我等主仆弗了大师的美意了!”
“嗯!既如此,郑施主暂且回去吧,老僧这就去前院知会一下护院僧人,让他们赶紧开门放行….”智宏大师也不再强留,仍是笑呵呵的点头答应。
“大师,小老儿还是跟着你一趟过去吧,我家少爷们都已经在前院恭候多时了!”
“呵呵,原来郑施主早就大定注意是有备而来啊!枉费老僧自作聪明,险些误了诸位的大事,真是惭愧、惭愧!…既如此,咱们便一道过去吧!”智宏大师刚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就赶紧一脸歉意的说道,“郑施主且等候一阵,方才老僧起来的急了点,竟忘了穿好僧鞋…”语音刚落,智宏大师就赶紧掉头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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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去朝霞,渐渐迎来正午的骄阳。
听着车厢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郑雁卿不由得撩起窗帘向外看去。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当空的骄阳将自己的火热全都普洒在满目的红砖绿瓦或者那艳丽别致的亭台楼阁之上,让郑艳卿觉得眼前这一片繁华的庐州美景更增添了几份人气和暖意。
街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身前身后是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或风雅、或世故的游人面庞,车架粼粼,人流似溪,耳边环绕着商贩阴阳顿挫又极具旋律的吆喝声,偶尔一两匹马被人群挤得燥了,传来一两声马斯长鸣宣告它们的苦恼…郑雁卿自感犹如再次穿越时空置身于那幅临摹的《清明上河图》一般。
就在郑雁卿陶醉不已的时候,窗帘外又传来一阵淡雅宜人的琴音,它与往来的噪杂不同,它如同出自淤泥的白莲花一般高洁不染让人一听难忘。
又传来一阵空明幽谷般的女声,她的声音清新淡雅、不肥不腻,宛若行走在人世间的仙子幽灵一般,婉转缠绵却又不娇不媚,“….刻玉玲珑,吹兰芳馥,搓酥滴份风姿。缟衣霜袂,天上亦应稀。自爱临风皎皎,叹春闺…”
“这不就是自己和侯愈白那场诗会最后作得那阙词么!”郑雁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再也没有兴致聆听这美妙绝伦的歌喉如泣如诉的吟唱了…
郑家二老太爷是庐州府的府尊,按照惯例是住在官署的。
古代的中国是个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自古以来就有着按建筑所有者和使用者的社会地位规定建筑的桧木和形制的制度。一府之尊在明朝来说已经算的上是封疆大吏了,所以二老太爷所居住的这个官署格局十分宏大,这是一座五进七出的大宅子,院外红墙环护,嫩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径路相衔,山石点缀,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宝相庄严,整个院落不可不谓之富贵逼人。
“大少爷回来了!”
一声嘹亮的号子顿时在这座郑氏公馆里炸将开去,院内的三五仆从便各自迈着疾行快步奔走相告。不一会儿,门外便陆陆续续地站列两排小厮、丫鬟,都带着一副恭敬谦卑的笑脸上前相迎临门贵客。
“少爷您咋一去就待了这么久的日子,可教老奴想得紧了….”
无良堂兄作为主家自是率先下车,他才撩开门帘就见到一个肥胖敦厚的老者迎头来拜。
“是来贵爷爷啊,真是许久不见教雁鸣也是想得紧呢!…你且让让,待我下车后咱们再好生叙叙话!”
大管家来贵也不敢耽搁少爷下车,赶紧侧了侧肥胖滚圆的身子,小心地搀扶着自家少爷踏上落车的长凳,“少爷,那后面的车架可是雁卿少爷?”
“嗯,还有福伯也在车上!你们是老兄弟了,待会可得好好聊聊呀!”无良堂兄刚才下车,便迫不及待的大嗅几口周围的空气,一脸慵懒的幸福,真像个痴馋许久的顽童一般,“…还是庐州好啊!…在汝阴县的老家可没有现在的热闹,暮气沉沉的,无趣之极!…来贵,我家娘亲呢?…她怎么没有出来接我?”
“回禀少爷,夫人今儿个早上刚陪着老主母去了翠云观进香,现今并不在府中!”
“哦!”无良堂兄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那父亲大人可还在家中么?还是…已然回到他那青冥草庐了?”
管家来贵细心地帮着无良堂兄整理着起皱的衣襟,一脸无奈的说道:“老爷在家盼了许久,前天刚回去!…要不,过两天少爷领着雁卿少爷过去拜个晚年?…老爷这些年都没有回过老家,心里肯定想煞了亲人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让雁卿少爷过去认认门!…”
“嗯,也对!上次父亲见到雁卿时,雁卿才两岁,他老人家的眼睛也还能看得见光,可是如今…唉!造化弄人啊!”
“啥造化弄人?堂兄,你刚才怎么带着我们跑的这么快,你瞧你把我颠的,哎呦!我的屁股哟,这叫一个疼呐!”
无良堂兄循声一看,却发现郑雁卿正被福伯搀扶站着用手柔桑着后臀呢!
“愚兄没说啥!..愚兄是说,今儿个咱们家里没有大人,想来是没有给咱们准备接风宴的,你且歇息一会,待会我带你去西市尝尝这里有名的狗肉鲜汤!”
“…额!小弟在这谢过堂兄的美意了,但是我从来不吃狗肉你又不是不知道!”
“…啥时候的事儿?…我怎么没听说!你以前不是最好这一口么,怎么…换口味了?”
“大约是从半年前吧!”郑雁卿回想了下穿越的时间,一脸讪讪的说道:“小弟从那天起就立誓不再吃狗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