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
颅脑外科,主任办公室。
邢教授背对着坐在办公桌前的夏天,戴着老花镜直勾勾盯着面前粘贴在白炽灯上的颅脑CT,灯框里从上到下依次挂着:横断面图像,冠状面、矢状面和斜切面等三维立体图像,约有二十多张片子,可以清晰看到整个颅脑影像。
邢教授按照自己的固有习惯逐个排好片子,然后戴上眼镜,粗略扫了一眼,看看片子是否整齐,以便于对照比较,进而准确地判断夏天的病情恶化程度。
就是这么斜瞟一眼,结果……出事了。
只见邢教授“噌”地站起来,无比震惊地失声道:“啊!这…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惊愕之中,他一边走到灯前,一边摘下眼镜,用镜布仔细擦眼镜,就连镜片的边缘缝隙也不放过,擦得一丝不苟,然后举到眼前晃一晃,确认镜片光亮如新一尘不染,又重新戴在鼻梁上。
灯光前,邢教授几乎贴着CT片,一张一张挨个看下去,直至弯腰蹲在地上,看完最后一张。
缓缓站起来,邢教授仰头看着洁白如雪的天花板,镜片下的眸子透着迷茫,脸上浮现错愕、疑惑和茫然的复杂表情,既而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时间像抓在手里的细沙,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溜走。
直到楼道里传来“嗵嗵”的脚步声,邢教授才睁眼回过神来,抬手看了看时间,“呃,下班了,时间过得真快!”
夏天很有耐心,在邢教授闭目思考的半个小时里,他愣是没有一丝声响,静静地等待这位教学严谨、医术高超的学者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是此刻听到邢教授的话后,夏天不由摇头苦笑:“邢老您真是好定力,老当益壮,站军姿的本事不减当年啊!您刚才背着手,站立半个小时纹丝不动,却害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怦怦跳了半小时,好在我还年轻,心脏功能还算不错,要不然即使没有病死也被您一惊一乍的吓得心脏骤停,一命呜呼喽!”
邢教授闻言老脸微红,歉意地笑着道:“对不起啊小夏,人老了注意力不集中,总是喜欢胡思乱想,让你久等了。”
“没事,您这可是给我看病呢,等再久我都没意见。”夏天连忙摆手道,起身将桌上的茶杯递给邢教授,真诚地道:“其实我一直很感激您,却苦于没有机会,再加上一年多来,我的病情急剧恶化,情绪烦躁,直到今天也没有当面向您表示感谢。所以,真正应该道歉的人是我,而不是您。”
邢老微微愣神,摇头道:“小夏,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我虽然年纪比你大,资历和军衔比你高,但我们都是军人,而且认识好几年了,还一起参加了控制非洲埃博拉病毒漫延的支援行动。
那次多亏你及时发现,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没有死在手术台上,反倒死在趁机捣乱的恐怖分子手里了。所以,年龄大小不是问题,职务高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战友,是忘年之交!”说完话,邢教授的情绪很激动,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非洲那片辽阔的土地上。
的确,无论从哪方面讲,夏天都没有资格请一位从医四十多年的外科专家做自己的主治医生,何况人家邢教授不仅是军医院的外科专家,还是技能类少将军官。
然而正是因为那次支援非洲行动中,夏天率队保护医疗专家组的安全,及时发现三名“浑水摸鱼”的恐怖匪徒,并将其击毙,使六名医学专家化险为夷,而邢教授当时就是专家组的副组长。
也就是从那时起,夏天和同省的邢教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邢老视他为忘年之交。
去年年初,得知夏天意外受伤后,邢老连夜飞到京城,参与抢救夏天,随后主动接过夏天的伤后治疗,直到现在。
时隔一年零六个月,再回头看看夏天和邢教授之间的友谊,夏天保护邢老等六名医疗专家的安全是职责所在,否则还要他率队出国干什么;而邢老不辞辛劳持续一年多的病后治疗,绝不是出于恩情,而是真正的友情,或者说出于长者对晚辈的照顾和疼惜。
都说当下社会人情越来越薄,一切向钱看,但是这句话用在邢老这样医德高尚、秉性淳朴的老人身上显然不合适。由此延伸,在华夏这片土地上,终究还是好人多。
……
“小夏,你是不是拿错了片子,把别人的片子拿了过来?”
颅脑外科,上白班的医生和护士们已经下班走了,晚班的医护人员也已交接上班。但邢教授似乎没有什么上下班的概念,一点不着急,稍稍走神了一会,就把思绪又转回灯光下的CT片子上。
再次走到白炽灯前,邢老反复看了几遍,最终还是不相信这些片子是夏天的,因为这不科学。
“拿错片子?”夏天神情一怔,再次把手里的化验单和缴费凭据看了一遍,“没有啊,这就是我的片子,所有相关检验科室的诊断报告都是我亲自拿的,并且姓名编号都仔细对照过,不可能拿错的。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我这八年兵就算白当了?”
“嗯?也对,你做事一向仔细谨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邢教授愕然应声,下意识点点头,认可了夏天的话,因为夏天远超常人的敏锐观察力是他最欣赏的,而且早已得到验证。
但是看着眼前的片子,邢老仍是难以置信,心里还有一丝犹豫。
“没拿错?你确定?”
夏天道:“我确定。这种低级错误不会发生在我夏天身上,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想这辈子都不会!”说这话时,夏天很自信,这种由里而外的自信也感染了邢老,打消了他最后的一丝疑虑。
此刻夏天绝对想不到,所谓的低级错误在不久之后就会发生在他身上,那是一个巨大的坑,掉进去后一辈子都出不来。
看到夏天不假思索的回答,邢老点了点头,一边扭头看向CT片,一边整理措辞,谨慎的说道:“从片子上看,现在问题很严重,严重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更无法给出让自己信服的诊断结果。”
此话一出,吓得夏天魂飞魄散,整个人都不好了:“啊!问题严重,难道我的病情又恶化了?这不可能!我现在感觉很好啊,好得不能再好了,连续三个月头痛都没有发作过,怎么又严重了呢?”
“什么?你是说三个月都没有头痛过?”邢老惊声道,下一秒,他已经窜到夏天面前,摁着肩膀,示意夏天坐下,快速在夏天头上找到之前那三处开放性伤口的位置,既而贴身靠过来,准备做辅助检查,进一步验证自己的诊断。
“小夏,现在我用力按压这三处已经痊愈的弹片位置,你感受一下,痛的话立即告诉我。”
“好的,邢老。”
“中度按压,左颞叶,痛不痛?”
“不痛。”
“额叶…”
“不痛。”
“……”
检查完三个损伤位置,邢老失魂落魄地走到办公桌后面,拉过转椅,浑身瘫软地靠坐软垫上,双眸无神的喃喃道:“活见鬼了,怎么没了呢?在国内颅脑外科领域,谁有能力做这个手术呢?”
看着邢老近乎魔怔的表情,夏天原本坚信自己已然痊愈的信心开始动摇了,不禁患得患失起来:“邢老,病情很严重吗,是不是又恶化了?再恶化的话,我又要准备后事了。”
是啊,如果真像邢老说得那么严重,夏天确实需要再次准备后事。之前就准备了一次,弄得他现在经济拮据,身无分文,就连医院的检查费都是中午从嘉缘物业临时支取的。要是再来一次,夏天真的要崩溃了,没有这么玩的?年纪轻轻就准备后事,一次不够,还来两次,难道我夏天的罪孽真有这么大吗?
看到夏天脸色暗淡,情绪低落,邢老有些难为情,罕见地老脸一红,“咳咳,这个……小夏啊,不至于这样,别紧张。”
话音一顿,邢老指向身后的CT片子,说道:“这些片子是一个正常成人的颅脑图像,体位角度非常准确,拍得好,质量高,可以作为CT样板拿给影像系的学生们对照讲解。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留在我这儿,过几天军医大有个颅脑创伤的讲座,我正好用得上……”
夏天忍不住插话道:“您这是?前后也不搭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学术性的东西我不懂,您直接告诉我确诊结果就行,也好让我早作准备。”
“呃?”邢老愣了愣神,表情讪然,“这…好吧,尽管我说服不了自己,也不敢贸然确诊,但是从这一整套检查结果来看,加上刚才的求证,再加上我四十多年的临床经验,站在医疗科学的角度上,我的诊断结果是……颅内无异常,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医学检验数据近乎完美,比绝大多数人都健康得多。”
夏天愣了一秒钟,接着,激动得跳了起来,狠狠地挥一下拳头:“耶!我就说嘛,身体壮得像头牛似的,怎么可能有病?真要有病,那也是脑子有病,精神错乱了!哈哈……”
“你没病,我有病。”邢教授弱弱地回应一声,表情错愕,感觉自己精神错乱了。
末了,他低声囔囔道:“一个让国内十几位颅脑专家都束手无策的重伤垂死之人,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突然完全康复了,这个问题难道还不严重吗?说出去都没人信,还好我把片子留了下来,事实胜于雄辩,哪天拿给那几个老不死的看看,看他们有何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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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