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地离华**尚有些路程,若是一般将士恐难以抢在蒙骜到达之前埋伏于那了,只有身负武学的江湖侠士才能赶得上这趟脚力,所以只怕又要劳烦荆少侠和弈剑盟的各路英雄了。”孙膑自知此番乃是重创强秦的绝佳之机,无论六军之中哪一路人马,都想揽立此功,偏了哪一路人都将可能引起纷争,所以唯有让荆轲所率弈剑盟的人接下此任,才能免于这场纷争。
可是他的心思众人哪里猜的到,只当他所说非虚,再加上本自都对荆轲敬让三分,孙膑有此安排,倒也是无甚意义,当即向荆轲望去。荆轲随即抱拳领命道:“荆轲定竭力完成孙老前辈所托,不负众位将军所盼。”
孙膑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桌案上一支令箭,朝荆轲道:“荆少侠此去当一路小心。”嘱咐完毕之后,说了声“去吧”,荆轲便领了令箭,带着弈剑盟的诸位英雄,连夜出发了。
蒙骜自函谷关落败之后,领军回退秦岭,虽然遭到荆轲所领的弈剑盟的盟众所追杀,不过总算有密林相互,再加上秦军原本对秦岭一带十分熟悉,各自寻路而退,所以损失并不惨重。只是各自集散了约摸三个多时辰,才在首阳山一带会齐。
首阳山原是戎国为周朝所破之时,戎国国主叔齐、伯夷二人逃亡至此,周天子命人招讨,二人皆不肯受周朝食粟,终日采食山上薇草为食,最终饿死在了此山之上。只是当时二人每每在此山采薇草之时,整个山脉之间的第一缕朝阳便落在此处,二人为此景瑰丽所啧叹,便将此命名为“首阳山”。只因首阳山山顶开阔,可容大军修整,所以蒙骜一早便传了密令,命全军各部在此山相会。
此刻夜色已经入幕,不过山野空旷清新,天幕间万道星光点地,即便是到了夜间,这边周围景色依然清晰。蒙骜立于山顶开阔地带,依风相望,虽然经历了日间一场恶战之后浑身杂乱之像显得有些狼狈,不过乱发随风飘扬,倒也显得英姿煞煞。他望着这山谷间五彩斑斓的五花石,又见青石崖陡然耸立,屹立不屈,不禁翘首赞叹道:“如此瑰丽巍峨的风光,难怪叔齐、伯夷二人宁死也不肯降周了。庞将军,你说我蒙骜若是战败,倒也不妨倚靠此山作息。”
身旁庞葱听闻蒙骜此言,在旁忧心道:“军事情急,大将军怎还有如此雅兴说笑。”
“呵呵呵,庞将军,你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且不闻古人常道沙场无情,古来征战又有几人能安然回归?也该为自己的身后事打算打算了。”蒙骜朗声大笑,言语之间丝毫不在意当前的困境,只是他此番自知自己的劲敌乃是孙膑,生死未卜之际,不免有此情怀。
“大将军何必说这等丧气的话,我秦军此番虽落败,不过主力犹在,只要能够安然返回咸阳,他日必可卷土重来。”庞葱见蒙骜雄心壮志受挫,便在一旁好生安慰道。
“但愿如庞将军所言,此番我们能够安然渡过此劫。”若是在以往,蒙骜则自然是雄心勃发,可此番所对是孙膑,他自然心中无底。庞葱虽有言可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只是蒙骜心中清楚,即便此番顺利归秦,他落败而归,秦王嬴政也定然轻饶不了他。
庞葱见蒙骜依然信心不足,不免有所疑虑道:“不知大将军此番可是要从首阳山入秦境?”
哪知蒙骜却摇首一笑道:“不然,我退守首阳山一带,则是要让六军误信我将会从首阳山、四方台一带归秦,而后我则是要星夜驰往华**,从那里直入秦境,以归咸阳。”
“华**?”庞葱听得这三个字,不禁愕然,他丝毫不敢相信自己是听得了这三个字,连忙追问道,“大将军可知此地比之函谷关险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不甚中了孙膑的埋伏,我军将全军覆没矣!”
蒙骜咧嘴一笑道:“我自知华**绝险无比,有来无回,可是我军粮草辎重不济,唯有过此捷径才能尽快赶回咸阳补给。更何况兵家常有言:置之死地而后生。孙膑知我是领军多年的老将,必然不会犯险行事,再加上我故意舍弃函谷关而绕道秦岭,则正是为了告诉他这点。所以孙膑若是派人拦截,必然会首选首阳山一带。”
庞葱听得蒙骜此言,似乎无懈可击,然心中仍有惴惴道:“话虽如此,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将军不如分兵而行妥当些。”
蒙骜听得庞葱此言,有些不快道:“我秦国的将士,都是跟着我从塞外一路至此,怎能就此抛下他们不管,即便不幸遭截,要死便也是要死在一处的!”
他这一声呼喝,却让身后的一群站列的将官听得清楚,于是便齐声共呼道:“我等愿与大将军同生共死,虽死无憾!”这些将官齐声而呼,声音更是重叠不绝,身后一队队站立的秦军听闻此言,便也一齐高声疾呼道:“同生共死,虽死无憾!”群声阵阵如雷,延绵不绝,闻之让人热血沸腾不已。
庞葱见得众将士齐心如此,也只得作罢,不免有些无奈道:“也罢也罢,但愿大将军这般奇招能瞒过孙膑。”庞葱的父亲庞涓曾身死孙膑之手,自然知道孙膑是何等的神鬼莫测,他虽亦佩服孙膑之鬼才,但是杀父之仇,终究不共戴天,不得不报,所以投秦以制孙膑。但是到了此刻,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然成了命晃一线的飞鸟一般,随时都有堕入万丈深渊的危险。念及父亲当年马陵道槐树下的拔剑自刎,凄惨的景象又似乎要在自己的身上重演一般,心中一片黯然。
“众军既与我同心同德,蒙骜万死难报!”蒙骜此时只觉得心头有万般热血在翻涌,即便是顷刻间死在孙膑的手上,他也毫无遗憾了,于是朝着众人大声疾呼道,“子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戟,与子同仇!出发!”
蒙骜自知行军作战贵在兵贵神速,于是拔剑一挥,直指向天,而后一声疾呼,横跨上马,直往华**而去。众军一齐呼喝“子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戟,与子同仇!”这几句诗词,便紧紧跟随蒙骜身后,步伐随此起彼伏的诗词而齐整,阵阵跺地的声响,如同雷鸣一般,回荡在山谷之间。
蒙骜用战歌之辞引导众军,令秦军士气大振,虽此刻已是饥肠辘辘,但是在这士气的振奋下,竟然在山间行军犹如平地一般健步如飞,只用了一个夜晚便至华**。此时东方星辉渐落,晨光初醒,不一会儿红霞已然映红了半边天空,蒙骜抬头看了看红透如血一般的天空,再看了看跟前的华**,只见那崎岖狭隘的道路宛似一条耸入云端的天路,而在这天路的两端竟是高不见顶的悬崖峭壁。蒙骜驻马相望,只觉得这条道路一条通往地狱的魔障一般可怕阴森,若是这道上有人阻截,便是三头六臂也决计难以生还。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有了些莫名的恐惧,好在他仔细看过这悬崖周边,却是陡峭如削,根本没有落足的地方,所以他断定绝无可能有人能攀援而上,暗中埋伏,这才领着众军继续前行。
秦军经过一夜的奔波,此刻已然是疲惫不堪,再加上要在这陡峭崎岖的险道上行军,更是艰难无比。所以秦军行军迟滞,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才行的一半的路程,蒙骜回首向后望去,只见密密麻麻接踵相随的士卒宛如一条长不可及的游蛇一般在这山间盘桓。他又再次举首望了望半空,只见此刻红日的第一道余辉已经从首阳山那端倾洒过来,转眼之间便至这华**。蒙骜呵呵一笑,对庞葱道:“庞将军,你看这初阳的斜晖可是多么漂亮,难怪伯夷和叔齐二人不肯下山了。”
庞葱哪有心思和蒙骜寻开心,此刻只是紧锁着眉头,催促道:“大将军,还是快些赶路吧,若是孙膑的人马追将过来,我们可见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蒙骜点了点头,继续领军向前。可是刚刚提脚走出几步,便听得头顶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蒙骜和众将士大惊,连忙抬头望去,却见头顶一阵黑压压的东西如同乌云一般一起压了下来。只是那黑云未到,轰隆声震动下簌簌扑落的尘土已经先行洒落在了众士卒的身上。
“是落石!”众军中有人一阵疾呼,所有人便很快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寻找遮挡的地方躲避,可是这华**狭隘如缝,根本职能容的一人而行,哪里还有能够躲避的地方?众人一阵推搡踩踏,顿时挤压成了一片。待那落石落到之际,已是砸的秦军脑浆迸裂,筋骨尽断。
霎那间,华**上一片片哀嚎惨烈的痛苦声湮没了整个崎岖道路,哀嚎声从山崖的缝隙中传递出去,又被不远处的群山折回,尽相交叠,不住回荡。蒙骜顿时被这眼前惨烈的情景给惊呆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华**之上果然有孙膑安排的伏军。可是这周边悬崖足有千仞之高,孙膑的人马又是怎样上去的,难道真有天兵天将不成?他哪里知道,这崖上的伏兵并不是寻常士卒,而是弈剑盟的诸多侠道高手。这些人中,大多都有飞身攀岩的轻功绝技,盗昇、荆轲、天乾、高渐离等人便是,有些轻功不济的,待这些人上去以后垂下一条绳索,便可让他们顺着绳索攀援而上。
待那阵阵落石滚落之后,秦兵已经被砸死砸伤大半,其中自相躲避踩踏而亡的也是不计其数。蒙骜正兀自发愣之间,忽然听闻身旁一位副将大喊一声:“大将军小心!”随即便将蒙骜飞扑在地,自己则被凌空而落的飞石砸了个五脏俱裂,吐血而亡。
蒙骜坐起身望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心中悲恸不已,他痴痴想到:若不是因他妄断孙膑,眼前这位副将又何至于因他而亡?可就在他悲恸及此,忽然半空之中又垂下许多绳索来,接着便是一群身影如风的布衣之士顺着那些绳索从天而降,直至到了华**底部,便纷纷大吼一声,取出绑缚在背上的兵刃,朝那早已乱作一团的秦兵砍杀过去。
弈剑盟的盟众虽然只有四五百人,但个个都是江湖上百家各派的好手,那秦兵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再加上秦兵突然遇到这从天而降的人马,只道是天兵神将一般,哪里还有心思应战?纷纷失魂落魄,呆若木鸡一般,而且弈剑盟的盟众身法之快岂是他们所能料到,一个飞身而过,手起刀落,顿时飞血四溅,残肢断足漫天飞舞,惨叫声交织一片,让人闻之胆寒。
蒙骜的几万大军都是从漠北调遣回中原的,原是跟着蒙骜一起出生入死了多年的兄弟一般。可是这顷刻之间,几万大军就给弈剑盟的盟众杀了个七零八落,所剩无几,蒙骜立足华**上游,望着这群如兄弟般的将士就此送了性命,心中如万千刀剑在绞动一般,他眼眶中一行浊泪就此迸出,喃喃自语道:“诸位兄弟,是蒙骜害了大家,蒙骜虽万死不能偿还,唯有与诸位同去,好在黄泉路上有个伴。”言罢之后,忽然仰天大笑道:“子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戟,与子同仇!”
荆轲此刻亦在众军之中搏杀,忽然听得蒙骜在不远方放声大笑,随即定神一看,只见蒙骜大笑大呼之间,蓦地拔出长剑,竟朝自己的脖颈抹去!荆轲得见之下,已是大惊,立刻双脚连点崖间青石,一个飞身过去想夺下他的长剑,可是哪里知道,即便是他墨守八式的身法再快,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跟前,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蒙骜剑刃的寒光从脖颈处闪过,已是只剩下一道飞溅的血柱,很快便已经气绝身亡。但是他倚石自刎,虽死犹立,只剩下阵阵狭道中阵阵寒风从他低垂的鬓间划过,撩起几许纷乱的发须,虽孤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