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机关塚地虽说与世隔绝,然则此处已历时百年有余,公输一族在此安家落户,休养生息的日子却也不短了,当年公输一族搬迁至此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凉,少有人迹,有的只是当地的一些原始居民。这些居民不懂外乡之术,世代均以捕鱼打猎为生。公输班引众人至此后,便着重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利用他神工鬼斧的机关术智慧为居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故而深受居民爱戴和敬重,于是大家纷纷众推群议,最后奉公输班为一族之长,辖管一切事由。于是公输班便为大家更名改姓,所有人等均复姓公输,并定此处为机关塚,而后互通婚姻,一直延绵至今。这机关塚地,虽不说落户之人有成千上万,然则经过如此之久的开枝散叶,如今却也有数百众人。所以,如今公输塚主嫁女,便是那塚内一大喜事,但凡妇孺老小,都纷纷前来道贺,也好沾点喜气。
“宝烛烟光吐,琼筵香气和,乘龙欣喜溢,种玉福禄多。明月窥帘幕,娇花散薛萝。请新郎新娘入堂!”随着司仪一声吆喝,那拜堂的时辰正是到了。
众人但见那新郎眉清目秀,仪表堂堂,一身绯红长袍映衬气度非凡,更让人啧啧称赞。众人得知那新郎便是破了这公输族长九宫神阵的墨门少侠,更是议论纷纷,点头称奇。
再看那新娘,一身凤冠霞帔,流光倩影,脚下蹑足一双金丝绣花鞋,头上凤冠珠帘遮掩桃花之面,透过那青纱帘隙,沉鱼落雁之貌若隐若现,更是让众人感叹这男才女貌,佳人偶成。
“姻缘一线牵,鼓乐堂前响。一拜天地!”随着那司仪的再次吆喝,那荆无涯便用红束带牵了那公输蓉,慢慢走至堂前,在众人的引领下,各自对着堂外月老喜娘拜了一拜。可那众人哪里知道,这荆无涯只是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前些时日还刚刚捉弄了那兑泽,如今便来了真的了。
“饮水当思源,勿忘反哺恩。二拜高堂!”那司仪见事情来得很是顺利,便也不思停顿,接二连三地报起了礼制来,荆无涯也只得朝那喜得合不拢嘴的公输谷再拜了拜。
“天成既佳偶,两姓缔良缘。夫妻对拜!”到这最后一拜了,荆无涯自然亦很是不愿意,如此下去,便是要弄假成真了,然则众人推推搡搡把荆无涯推到了那公输蓉的跟前,却也别无他法,只得与那公输蓉再拜了一拜。
“郎情妾意绵,春宵值千金。送入洞房!”随着司仪最后吐出的几个字,那众人便是一阵骚乱,搭拉着接踵而至,便要拉这一对新人入那洞房之内。
“诸位,诸位,”那公输谷见情况有些失控,便急忙大喊了起来,待那众人稍许有些平定之后,便缓缓而道,“一直以来承蒙诸位不弃,老夫感激万分,今日老夫嫁女,特邀诸位一同享受这些喜气,今日我亦略备了些薄酒,请大家一同享用,开宴之后,但请随意,今日定要不醉不休!”
众人见公输谷如此说道,便也不好驳了他的脸面,只得客随主便,不再去闹些那洞房之事了。于是众人便寻了位置坐定,只等筵席开起,便好在这大喜之日好好痛饮一番,只盼得得个不醉不归。
可那众人皆不会想到的是,此时这洞房之内却是别有另一番景象。只见那荆无涯端坐在那喜桌一边,那公输蓉却是坐在了那婚榻一旁,等待这位新郎官给自己挑起那翠玉珠帘了。而这位新郎官呢,虽是一番焦急的模样,看上去举棋不定的样子倒像是这头番新婚夜的神秘感所带来的不安,可谁又知晓此番他心中所焦急的却是另外一番事情呢?
可不单是这荆无涯奇怪,这公输蓉亦更是奇怪,那荆无涯在一旁无所言语,她却也自在一旁不动声色,耐心静坐。只待那屋外门厅之中宾客们的喧闹声已渐渐消散,估摸着众人已酒足饭饱,听那消散的音迹,怕是那酒量足的估计此刻也是烂醉如泥,倒地不起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荆公子还不趁此把要办的事办了?”正在那时,那静坐一旁的公输蓉终于开始发话了。
荆无涯一听这话,心中自是一阵慌乱,他本就是在此做了场戏,好待那众人放松警惕之时溜之大吉,可如今,所有人都差不多都该摆平了,唯有这公输蓉还蒙在鼓里。倘若自己实言相告,怕是要中伤了她的心,可事到如今,却也隐瞒不得了,只得硬着头皮将此事和盘托出了。
“公输姑娘,在下有一事相告,只是此事怕是要愧对了姑娘,然则在下确实有逼不得已的苦衷,还望姑娘恕罪。”荆无涯满腹愧疚,低声细语道。
“呵呵,你方才叫我‘公输姑娘’,我便已知晓你相告之事所谓何事了。”那公输蓉听了此话,非但不惊,反而自己挑起了珠帘,轻声笑了起来。
“难不成姑娘业已知晓?”
“你如今亦如此彬彬有礼的称呼我,便是从未对我动过真情,你在我父亲跟前装的对我殷勤备至,只是方便你师妹将我公输家的机关图带出而已。你在在碧水潭边便一直思量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机关塚地,不想却撞见了我父亲,而且还差点被他识破,幸得我及时遇见,方才助你解了你的困境。”
荆无涯听罢,大吃一惊,原来自己所想,却已在那心思缜密的公输蓉目下暴露无遗,但是却又不解为何那公输蓉一直未拆穿自己,忙又问道:“姑娘既已全部知晓,为何一早不拆穿于我,反而如此相助于我,在下实在不解。”
“你只身前来这机关塚,不惧生死闯关破阵取我公输家的机关图,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公子的慨然大义之举实在令小女子敬佩万分,我又岂是那种目关短浅,不识真理之人?”那公输蓉说道这里,荆无涯不免有些难为情了起来,想那当初自己来此地却也并非是为了什么大义,而确实是着了那钜子腹的道,想不到如今阴错阳差竟然一路走了过来,于是方想有所解释,那公输蓉却又接着说道,“只是我父亲虽对我疼爱有加,然则见你破得那先祖留下的九宫神阵,便下此心计,将我许配于你,亦并非为了我的终生大事,而是为了好让你成为他的乘龙快婿,帮他一起解读我公输家的《鬼斧残篇》。”
“《鬼斧残篇》?这又是何物?”那荆无涯一听到《鬼斧残篇》四个字,顿时便把难为情抛在了一边,急忙问道。
“《鬼斧残篇》和《神工残卷》同气连枝,都是先祖公输班所创,只是最早此两者本为一物,早年先祖写下一本记载有机关心法和机关奥义的秘籍,名曰《鬼斧神工》,鬼斧即为机关心法,得此心法,可让身边随手一物受其控制,成为取人性命的利器,神工即为机关奥义,得此奥义,可明一切机关铸造之理,可创作出天下间最为凶险的机关利器,若是两者皆得,便可横行天下,独步江湖。”
“那为何如今又变成了两篇呢?”
“《鬼斧神工》精妙无比,此物一出,便引得公输门下众弟子相互争夺,那秘籍也在争夺中遭受重创,最终分裂成了《鬼斧残篇》和《神工残卷》,祖师爷费劲千辛万苦,才将此二物收回,未免再造杀孽,便将此二物分开保存,一物留给公输家世代相传,为的是保机关塚地免受外界侵扰,一物则封于那九宫神阵之中,并吩咐后人,不得私自破阵,取那禁物。可多少年来,总也有不少门下弟子私自闯阵,甚至包括公输家一代塚主公输龙,可终究未有一人活命而出。”
“公输龙?”那荆无涯闻得此名字,顿觉的很是熟悉,仔细想来,方才想起在那九宫神阵之中的那具尸骨便就叫公输龙,如今看来,应是此人无疑,可却不曾想此人居然曾是机关塚的一代塚主,如今又听得那公输蓉讲了些来由,便更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此人衣衫奇特,且能闯到那‘太一’阵之中。哦,对了,难怪那《神工残卷》上有公输班前辈亲书的禁言:神工鬼斧,凶险戾重,非我族类,禁学勿用,原来果真有这鬼斧之说。”
“事到如今,我想荆公子业已知晓的差不多了吧。方才我叫公子速尽未尽之事,便是让公子快快趁此机会出得机关塚地。”
“想不到公输姑娘早已洞悉一切事宜,实在是在下目光短浅了,一时曲解了姑娘的意思,姑娘深明大义,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公子不必赘言了,请速速离去,不然等我爹爹他们回过神来就晚了。”
“那万一令尊发现我私自离去,岂不是要怪到姑娘头上?”荆无涯听那公输蓉提到了她的父亲,却知那公输谷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故而一下子又担心了起来。
“公子请宽心,我爹爹一向对我疼爱有加,自我娘过世之后,更是把我当做掌上明珠一般,想来亦不会为难于我。”
“既如此,那在下便就此告辞了,他日若有机会,在下必定亲自前来向姑娘和令尊谢罪。”那荆无涯见公输蓉如此说道,便也安心了,于是便朝公输蓉作了一揖,准备离去。
忽听门外大吼一声“哼”,一道身影如同疾电般破门而入,未等荆无涯和公输蓉反应过来,那身影便已瞬间移动到了荆无涯的身旁。荆无涯只觉肩膀上一股钻心之痛,直入心底,待他回过神来,却见自己的肩膀上正被一双利爪束缚,丝毫动弹不得。
“想不到老夫如此看重于你,甚至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你,你却如此不识抬举,忘恩负义,利用老夫对你的赏识,骗取我公输家机关图,如今却想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只见来者怒气汹汹,幡然怒吼道,那来人正是那公输蓉的父亲公输谷。
“爹爹。”那公输蓉见公输谷突然闯了进来,也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惊呼了起来。
“不要叫我爹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我将你视为掌上明珠,你倒好,却帮着外人一同来欺骗我,好个金蝉脱壳之计啊,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今晚只怕要人去房空了!”
“女儿自是不敢欺骗爹爹,”那公输蓉见父亲如此说道自己,亦很是心酸,只得幽咽着解释道,“爹爹,荆公子也是为天下苍生所计,您身为一代宗师,难道就不能体会这天下苍生如今所面临的苦难吗?”
“万物自然有自己的法则,又岂是我公输谷所能左右的,我公输一族在这深山幽处的不毛之地隐居了这么久,世人业已将我公输一族逐渐淡忘,想当年我先祖公输班在世的时候,诸子百家风云际会,我公输一族是何等的叱咤风云,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你叫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当今天下已是六国争雄的乱世,这正是我公输一族重图霸业的大好时机,又岂能为这小善之心所阻!”
“爹爹!你难道真的忘了先祖公输班的遗训了吗?先祖为何搬迁至此,却正是为了过这与世无争的日子,你如今却违背了先祖的遗训,定要与世争这天下第一家的虚名,即便让你争得这虚名又如何?到时候生灵涂炭,如此违背世间道义之举,虚名也便成了恶名而已。”
“公输姑娘说的好!在下佩服之极!”那荆无涯虽被利爪束缚,然则想不到公输蓉一介女流却有如此见地,也顿时敬佩的脱口赞叹起来。
“臭小子你给我闭嘴!”此言却倒是惹怒了身在一旁的公输谷,“待我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废了你的七经八脉,我看你还能逞这口舌之勇!”说罢便伸出另一只利爪,朝着荆无涯的五脏经脉经、荥、俞、经、合等重要穴位封去。
“爹爹住手!”那公输蓉见此状,便普通一声跪倒在这公输谷的跟前,一把抓出了公输谷的臂膀,顿时泪如泉涌,咽着泪水说道,“请爹爹看在女儿的份上,放过荆公子这一次!”
“你给我闪开!”尽管公输蓉泪如雨下,然则丝毫没有让那气急败坏的公输谷有心软之意,却是朝那公输蓉大喝道。
“爹爹你难道忘了娘临终前说的话了吗?!”公输蓉见凭自己的能力亦不能动容父亲,便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
“子卿?”那公输谷一听公输蓉这句话,忽然像怔住了一般,自在一旁喃喃自语,因为在公输谷的心中,妻子莫子卿是天下间最为贤惠淑德的女人了。
莫子卿是公输谷的第二任妻子,第一任妻子芈月娥因疾病早逝,留有二子公输衍、公输仇,公输谷便娶了莫长老之女莫子卿为妻。而当年上代机关塚塚主公输龙困死于九宫神阵之中,机关塚便一下子群龙无首,为竟选新塚主之位,公输谷便闭关修炼,一心钻研公输绝学,不理身外琐事。那时莫子卿却已身怀六甲,为了不让丈夫分心,她独自一人担起家中所有事务,不仅要照顾公输衍、公输仇,还要顾着腹中的胎儿公输蓉。直至莫子卿临盆之际,却恰是公输谷闭关之期最后时日,故而亦未通知公输谷,而是独自一人艰辛地把孩子生了下来。待那公输谷出关之时,莫子卿已是积劳成疾,不堪重负,终究还是撇下刚满十日的公输蓉,撒手而去。她临终之时,便托付公输谷要好好照顾两儿一女,以慰其在天之灵。如今,女儿提到了亲生母亲,自然让公输谷想起了莫子卿的种种贤良,顿时自己也心生愧疚,全然没了方才的怒气。
半晌之后,那公输谷缓缓收起了爪风,松开了荆无涯的肩膀,满脸痛楚,却又无可奈何道:“也罢,我既答应你母亲要好好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如今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不顾你的终身幸福,错许他人,亦对不起九泉之下子卿。事到如今,我亦无脸面再责怪他人,荆少侠,你走吧。”
荆无涯见公输谷如此说道,想必定是他心中愧对亡妻,可如今自己确实能一走了之了,然则自己也突然生起些说不出的愧疚来。只是如若此时不走,待那公输谷再行反悔,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于是便朝公输谷作了一揖,“多谢公输塚主今日网开一面,在下来日必定亲自前来谢罪!”
待那荆无涯一番答谢之后,便就意欲移步远去,哪知脚下刚移得几步,却听得身后一声坚决的声音:“慢!”听那声音自然是公输谷发出的,此时突然如此决绝的语气,莫非那公输谷又反悔了?
“公输塚主还有何事吩咐?”那荆无涯只得回首问道。
“你如今一身绯红礼服,过于引人注目,且换了便装再走,”那公输谷却也不直视于他,只是背对他二人,缓缓说道,“机关塚地陷阱重重,没有我的命令,机关戍卫不会随意放你出去的,蓉儿,你也换身便装,送那荆少侠一程吧。”
“爹爹?”那公输蓉也被父亲这般话语给惊了半晌,随后又明白了父亲的苦心,于是便低声应道,“是。”
待那荆无涯和公输蓉换了便装,稍事收拾,便准备踏出那门槛而去,至那门沿之时,他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回首看了看那公输谷,公输谷却是一直背对他们,他闻得那脚步声戛然而止,便又闷声道:“快走,别让我反悔了!”他二人见公输谷如此说道,便也只能心中一酸,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稍事一会,那公输谷闻得门外脚步声又响动了起来,顿时有些怒意,大喝道:“让你们快走还不走,非要等老夫转了心意么?!”那脚步声随着此言既出也便停了下来,只是忽而一道戾风直扑那公输谷而去,等那公输谷反应过来那脚步声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却也为时已晚,只觉后背一道冰凉的寒光直透过自己的脊梁,穿膛而过,直到那带着血迹的剑锋曝露于自己的跟前,方才感觉到死神的气息在自己周围游荡。
他艰难的转过了身去,只看到那一丝诡异奸笑的眼神,于是口中哆哆嗦嗦痛苦地吐出了一个字:“你……”未等那个你字吐完,只觉得眼前泛起一道白光,随后便再也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