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地开机、关机,手机屏幕上空荡荡的。我怀疑是不是家里信号不好,否则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忽的坐起身来抬高手臂使劲的摇摇,屏幕上深秋的清晨,低头走在阳光中女子萧索的背影刺得心疼。
从床上蹦下去,拉开窗帘,抻着脖子到窗外深吸一口气。夏末凌晨的夜晚,空气中的热潮微微退了些,夹杂着海水腥臭的潮湿空气扑在脸上,黏糊糊的。楼下的花园里,树叶乌黑深绿,在路灯与月光的照耀下,树冠周边的树叶变成了暗黄色,从我的方向上看去像一圈圈整齐排列的光环。此刻,李晓在做什么?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吗?为什么都没有给我打个电话?他会不会出事了……满脑子的想法胀的脑袋生疼,来自心底的疼痛,忽然转化成愤恨,我用力的关上窗子。
甩甩发胀的脑袋,汲着拖鞋,去楼下喝水。
“爸,你在这怎么也不开灯啊,吓死我了。”我开灯的瞬间,捂着心脏往后退了一步尖叫着说。
爸爸伸出手放在嘴唇中央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而后朝我招招手:“过来,若冉,陪爸爸聊聊天。”
我慢腾腾的走过去,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坐在沙发上,爸爸看着我,眼神中有我看不懂的复杂。顿了顿,声音沙哑的说:“若冉,介意跟爸爸谈谈你的感情生活吗?”
我迟疑了一下, 低着头小声嘟囔:“还那样唄,有什么好谈的。”
爸爸拉过我的手:“若冉,别瞒着爸爸,你这次回家都没有提李晓半句,这不是你的性格。宝贝,介意跟爸爸说一下吗?爸爸并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但是爸爸是过来人,说不定可以给你提点建议。”
手在爸爸掌心里热乎乎的,心像被碌碡碾过,疼痛的无以名状。我趴在爸爸肩膀上,小声的说:“爸爸,别担心,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的。”
“宝贝,别强撑着,我跟你妈妈都是你强大的后盾。”爸爸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温柔的说。
“恩,知道。”眼圈温热,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下巴在爸爸肩膀上使劲的蹭蹭。“爸爸,睡觉吧,好困。”说着拉爸爸起来。
回到房间里,关上门蹲在门口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掉在地毯上,碎裂开来,晃动一下,而后渗入里面,深红的地毯上只留下一圈若隐若现的水渍。
关上灯,摸索着上床,不知道过了多久,睡着了。睡梦中我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周边的景象影影绰绰的,继而我的身体在快速下坠,周边的一切都在旋转。腿猛登了一下,惊醒了,头上布满一层冷汗,起身,关掉空调,裹在毯子里,等待天亮。
隔天,醒来,翻个身,趴在床上,阳光已经升的很高,屋子里暖哄哄的。摸索着拿起手机,上面躺着四条信息,显示的时间是今天凌晨02:24。心里一惊,打开:
“若冉,你在哪里,我好想你。白天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
“若冉,我家住在中国西北部一个偏远的山村里,那里世代以卖血为生。村里的年轻人因为实在受不住贫穷,都走了,现在只剩下一些孤寡老人。若冉,你可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如此文明的社会中为什么还有卖血这种事情,但是,这就是我们那里的现状。因为土地太过贫瘠,起早贪黑忙碌一年产的粮食也仅够糊口,所以我家里靠养几只家畜和我爸爸卖血来补贴家用。你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我爸妈不出去打工,打工赚的钱也会让日子好过许多。但是若冉,我的家里情况不允许啊,我奶奶八十多岁了,早些年穷的时候,冬天里穿的单薄,所以冻出了关节炎,现在躺在炕上,需要人照顾。我妈妈,二十四年前,在我出生六个月时,我的同胞哥哥在她的怀里夭折了,她一下子承受不住这种刺激,此后便疯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做饭好吃吗?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跟奶奶下地干活,我照顾妈妈的同时还要做一家人吃的饭。对不起,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害怕,说了之后你便不在理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隐瞒的。”
“若冉,你知道吗,我这几年的学费就是我爸爸卖了养的牲畜和卖了好多次的血积攒下来的,为了能卖到更多的血,他每次去卖血之前都会喝七八碗水,就是我们吃饭的那种碗,每次都要喝的肚子圆滚滚的,一低头就要吐出来时才罢休,然后在口袋里装着一个碗,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边走边喝去县里卖血。冬天气温很低,哈一口气就能看见在眼前结成白雾,在外面走一会,鼻子里都有冰渣子。我爸冬天去卖血时,每次都要在腰里别上一把小铁锤,遇上河流就凿开上面的冰喝水。他说喝水喝多了,血就稀了,血一稀就变多了,一变多钱就多了。跟余华笔下的许三观差不多,但是这就是现实,就是我从小长大地方的现状。”
“若冉,我们从小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所以思维方式不同。我赚到钱的第一反应是给家里,这样我爸爸就可以不用卖血了。而你自小的家庭条件就很好,你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所以你在发下工资后想浪漫一下,挥霍一下。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但是我们的家庭条件决定了我们思维的诧异。若冉,我并不是不爱你,也不是故意想瞒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看完短信,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在中国还有这样的地方吗?李晓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吗?去洗手间洗把脸,坐在地毯上,回复到:“李晓,很抱歉,让你想起往事,但是,你知道吗,我难受不是因为你把钱寄回家去了,而是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你要跟我一条心过日子,你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是把我排除在外的,你懂这种感觉吗?”
发完,仰头在床上,有说不出来的震惊,李晓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该有多辛苦。
吱吱的短信进来:“若冉,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不顾一切的去爱,我在爱你时,心里除了装着你,还有我的爸爸妈妈奶奶,对不起,我以后会尽量的先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你在哪里,你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
心里忽的激动起来,拿起电话,拨回去,还没有传来接通的声音电话就被李晓接了起来:“若冉,我想你,你回来好不好?”电话里传来李晓苍苍的声音。
我愣住,不知道说什么。
“若冉,你说话好不好,别不理我。”李晓的声音变得焦急。
我忽然变得气愤,使劲压制住心底的火气低声说:“李晓,我昨晚没有回去,你都不担心吗?万一我被打劫了呢,万一我出车祸死了呢?为什么你都不问我。”说到最后咬牙切齿起来。
“对不起,若冉。”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现在在家,下午回去,再见。”说完扣掉电话。
平复了一下情绪,汲着拖鞋下楼,爸爸妈妈坐在客厅里,爸爸在喝茶看报纸,妈妈在嗑瓜子看电视。见我下来,妈妈起身走过来:“大小姐,你终于起来了啊,都几点了。”
“还不到十点这不是。”我撅着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妈,我饿了。”
“就知道你一起来就要吃东西,你先去喝口水,我去给你端饭。”妈妈说着朝着厨房走去。
爸爸抬头看我,一脸的笑意:“要不是我拦着,你妈都早就去去敲你的门了,什么时间才能不睡懒觉。”
我挨着爸爸坐下,趴在爸爸背上:“爸,你怎么也这么讨厌了,肯定是被妈妈传染坏了。”
“没大没小的。”爸爸说完,放下手里的报纸。“昨晚睡得还好吧?精神看起来还行。”
“当然了,别担心了,我睡得挺好,心情也还不错呀。”说完从爸爸背上离开。
爸爸摸摸我的头,笑笑。
吃过早午饭,我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不时的接住妈妈寄过来的水果。爸爸在看着报纸,妈妈边看着电视,边说着家长里短,不时的指责爸爸一句,爸爸当没听见一样抬头与我相视一笑。
这就是我家气氛的常态,我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所以,李晓从小过得日子,我无法感同身受也想象不出来,但是我会尽量去理解。
走时,妈妈给了我一万块,怕我在外面过得委屈,我接过来塞进包里。毕竟不能真的只靠两千块度过发工资前的一个月,过日子哪里容得赌气。
从家里回来时已经起七点半,太阳不在跋扈,安静的枕在两座山峰之间,发出柔美的光芒。周边的一切都金灿灿的,抬头盯着阳光,揉进眼里,微微的黄。
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锁里的一霎那,门开了,李晓站在我面前,青色的胡茬,黑黑的眼圈,一脸的憔悴。
“若冉,你终于回来了。”李晓一把抱住我,淡淡汗酸味扑进鼻子。
我在他的怀中,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李晓察觉出了我的冷漠,拉我进门,让我坐在沙发上,他半跪在我腿边,呜呜的哭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让人有说不尽的心疼。
“别哭了,起来。”我拉住李晓的胳膊,用力的往上拽。
“对不起,若冉。”李晓搂住我的腰,泪水落在我的腿上,一股温热。
我抱住他的肩膀,轻轻的拍打着,像在家爸爸轻轻拍我一样。
也许,我不该如此计较的,是我太小气了吧。他在那样艰辛的环境中长大,工作赚钱了想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并没有错。他答应女上司请客只是为了工作,是我想的太多。也许,是我太不懂事,要的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