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珺静静地在床上又坐了一会，感觉手有渐渐地有了点温暖，就对在上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的张楚倩说道。
“楚倩，我先去学校了！”
“啊？我还没洗澡啊！”张楚倩从上床探出头来说道。
“我自己下去走走。”陈紫珺说完就下了床走了出去。
“喂喂喂…紫珺…你不等我啊…”
……
安静地走在校道上，耳边不时传来学弟学妹们的欢声笑语，陈紫珺的内心，反而有些惆怅：“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应该很快…就离自己远去了吧…”
教学楼前面就是看台，看台下面就是一个足球场还有篮球场，而在教学楼的后面，其实还有两个“废弃”的篮球场，说是废弃，其实还是个完成的篮球场，只是场地还是以前水泥铺成的，而且还有了点裂痕，所以现在已经没有学生会来这边打球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陈紫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两个废弃的篮球场上来，刚踏上篮球场，陈紫珺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半靠着篮球架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天，昼夜交替的一刹那，像是抹掉了世间的色彩，抽空了那少年的灵魂。
天空中多了一层阴霾，望着杨海风，陈紫珺觉得，此时此刻的两人，竟如此相似…
像是约定好的一般，陈紫珺不假思索地走到杨海风旁边，也靠在篮球架上坐了下来。
对于她的出现，杨海风并没有丝毫反应，像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看到她的存在一般只是呆呆地望着阴沉的天空，感受着夜幕来临之前的最后一丝光明…
就这样，坐着…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谁也没有想要离开，或许他们都觉得，时间，若是能在这一刻停留，那该有多好……
“铃…铃…铃…”
晚修的预备铃声响起，现在听来，这声音是多么的刺耳，把两人从幻想中惊醒过来…
陈紫珺掏出口袋中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侧过头去看了杨海风一眼，杨海风轻轻地挪了下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地更舒服一点，然后继续望着天空发呆，并没有要站起来要回去自习的意思。
陈紫珺低下头想了一会，然后给张楚倩发了条信息说道：“帮我和杨海风请个假”。发完信息后就把手机关了，放回了口袋。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感觉朦胧的夜空一阵风吹过，耳边传来“刮…刮…”作响，陈紫珺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杨海风手里拿着一份像是体检一样的报告，出于好奇，不由又看多了几眼，报告上的名字被杨海风手指挡住了看不见，但却能看到年龄是六十三岁，再往后看，当她看到那两个字时，胸口突然一道阵痛…肝癌…居然是三大恶性肿瘤之一的肝癌…
陈紫珺心在颤抖，她收回目光，不忍再看下去，因为她知道，肝癌，前期没什么症状，极难发现，一旦被查出，大多数已经是中晚期，治愈的可能性极低，一般查出后，就只剩一到两年的时间了，即使一直治疗，能存活五年的机率，也只有百分之五……
“嗖～”
报告挣脱开了枷锁，随风飘散在空中，就像最后的一丝希望，都已经从他手中错过…
望着飘在半空中的报告，杨海风神情麻木地说道：“我爷爷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突然去世…五岁那年，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父母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像往常一样出门，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现在…终于轮到我奶奶了…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详人…”
杨海风的声音，飘在空荡荡地篮球场上，没有一丝的感情，像是在说着一段与他无关的话语…
陈紫珺看着这张她从来没认真看过的面孔，望着那空洞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或者心中再痛，也从未把这道伤，示于人前吧…
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面对命运偶尔的不怀好意，他们…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不是吗…
陈紫珺把手轻轻把搭在杨海风的手背上，手心传来阵阵的冰冷，她心中酸楚：“他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对于那个未知的未来…是心有恐惧的吧…”
杨海风转过头来看着陈紫珺，两人四目相对，看着那双清澈地眼睛，那一瞬间的柔情，他感觉，原来那遥不可及的幸福，竟离得自己那么近……
正想反手抓住陈紫珺的手，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或者…这只是怜悯吧…自己又凭什么，凭什么爱着别人…居然还幻想着她爱自己…”
“我没事…”杨海风强忍着内心的暗涌说道，只盼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下一秒，好让他永远地留下这份温存…
“嗯…”陈紫珺轻轻地应了一声，慢慢的抽回了手，心里说不出滋味，她不知道刚才那一刻自己为什么会把手伸过去，但自己这…应该算是被拒绝了吧…
“能不能…告诉我，那块石头叫什么？”过了一会，杨海风问道。
陈紫珺摇摇头说道：“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就算只是打听，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是吗？”杨海风抬头望着夜空平静地说道：“五岁那年开始，就只剩下我和奶奶两人，家里很穷，我又总是不懂事，看见身边的小孩子有什么玩，有什么吃，就会向奶奶要，奶奶不买，我就哭闹，每次我都会哭得很厉害，奶奶心疼我，每次都会妥协。奶奶本来一直在家做点家务，已经很多年没有工作，那时候带着我，找了份在编织袋工厂上班的工作，按件算工钱，每天十多个小时，但因为年纪大了，手不灵活，一个月下来，也才两三百工钱，就这样，一边照顾我，一边工作，两年后，工厂搬迁，搬到离我家比较远的地方，而我也要上小学了，没有办法，奶奶就放弃了那份稳定的工作。”
“上小学后，我慢慢懂了，原来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懂得了富，和穷。我发现，他们的父母都在，而我，只有奶奶了。渐渐地，我开始自卑，开始避开身边的同学，自己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奶奶那时候因为要照顾我，而且年纪开始大了，已经找不到什么工作，唯有种点菜拿到市场旁边去卖，但那时候的菜，根本就不值钱，两毛，三毛，有时候一天下来，才能赚几块钱，生活越来越艰难。”
“就这样一直熬，一直熬…到了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奶奶终于熬出了病，肾结石，这种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痛起来，真的要人命。每次看到奶奶脸上痛苦的表情，我都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万一奶奶也走了，她也离开了我，我怎么办…我自己一个人，还能活下去吗？我会不会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慢慢地被饿死？我想啊想，想啊想，越想越怕，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开始哭，我开始埋怨命运的不公，开始怨恨上天残忍，我每天放学回家都躲起来哭，但这根本改变不了我的无助…”
“我开始想办法，我要赚钱，我要救奶奶，我不要只剩我一个人…但那时候我只有十岁，我除了会点简单的加减乘除，会写一点简单的句子，我什么都不会，我甚至都不能写出一篇通顺的日记，我又拿什么赚钱？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命运抛弃的孩子，万千世界中，我竟找不到一条活路…”
“一直到了有一天，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街上的流浪汉，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终于想到了一个赚钱的方法，乞讨…我拿着书包，走到人最多的地方跪了下来，拿出纸和笔在上面写道'求求各位好心的哥哥姐姐给个钱！'。就这样，我乞求着路人的可怜…第一天的收获很不错，我乞讨到了有三块五，天黑前，我欢天喜地地跑回家，那种不劳而获的心情，被我看成了人生唯一的希望，我甚至对于自己这种做法，感到自喜，我开始每天放学都会跑去乞讨…”
“一直到了两星期后，奶奶从邻居口中得知，我竟然在乞讨，奶奶出来找到了我，把我带回忆，锁着门，在我脸上打了一巴掌，哭着问我：'我们家就剩我们两人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你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肯留给自己？为什么啊？'，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叫尊严，我只知道，那是奶奶第一次打我，那一天，奶奶在房间里抱着我父亲留下来的衣服，重复地哭道：'是我没照顾好风儿啊…我对不起风儿啊…'，我坐奶奶旁边抱着奶奶，我好害怕，我们祖孙两人，整整哭了一天。”
“我开始明白到，我可以穷，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我不能丢掉骨气，只有通过自己付出，来获得回报，我才能有勇气面对所有人。我又开始想，我能做点什么？会做点什么？三年级结束出，开始了暑假，奶奶已经完全受不住这个病带来的折磨，终于熬不住去了医院医治，那些年奶奶辛辛苦苦积攒的一点点钱，花光了，还问左右的邻居借了两百块钱，就这样，我们算是在这场病中，熬过来了。”
“病算是暂时治好了，但奶奶比以前更辛苦了，两百块钱，对于别的家庭来讲，可能并不算什么，但对于我们来讲，我们像是欠下了一笔巨款。那时候，我们何止是一贫如洗，我们甚至比不上那些流浪汉，我们把完好的桌子和椅了，把晚上用的蜡烛，把一切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还债，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奶奶顾不了身体没有恢复，又到了田里忙活，我一个人在家里很害怕，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有明天，我不知道奶奶还能撑多久，我对的说，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我一定要照顾好奶奶，我一定不能让奶奶也离开自己。”
“我开始到处去问，去工厂问要不要暑期工，去工地问要不要人搬砖，去饭店问要不要人洗碗，去问了很多很多地方，但谁，又会请我这样的小孩子？我很沮丧，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一个小林子里，碰到了班上比较有钱的几个同学，他们围在一颗树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本来没想要过去和他们打招呼，但他们其中一个人对着旁边的另一个说'你上去抓，快点快点，一块钱一个'。我听到这句话的，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我跑过去问，他们要抓什么，原来他们只是对蝉好奇，想抓来玩。我看了一眼有三层楼高的大树，我来不及想后果，我开始往上爬，第一只，太紧张，没抓到…我继续往上爬，慢慢地，我有了经验，一只，两只，三只，我开始能抓到，我越爬越高，我脱下衣服，把抓到的蝉放到里面装着，我看到树顶还有很多很多，我看了一眼下面，发现自己已经爬得很高，我好害怕，我脚有点发软，我忍不住整个人都在颤抖，我死死地抱着树干，我吓地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我不敢再往下看，我闭着眼睛流着泪一点一点往上挪，我很怕自己掉下去死掉，但我更怕找不到希望的明天，对于我来讲，那些蝉，就是我的希望…”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下来的，等他们都走后，我蹲在树底下，死死地拽住手里的十块钱，我抱着自己的膝盖放声大哭，我全身都在冒冷汗，我哭了好久好久，我感觉到自己都快要窒息，但我却不想让自己停止哭泣，我对自己说“我今天，要流干所有的眼泪，我要让心里所有的恐惧，都随眼泪流出身体…”。我哭干了眼泪，看着手中的十块钱，我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我天真地想到，卖火柴的男孩，能不能成为一个王子，然后我回家，弄了一块简单的木板，木板上串上两条绳子挂在身上，把那十块钱全换成了火柴，晚上就拿着火柴到大街上卖。”
“现实，总是让人措手不及，总是让人来不及做梦，夏天的雨，来得特别突然，特别大，我没来得及卖出第一盒火柴，我的希望已经被淋灭，我拼命地护着怀中的火柴奔跑，我试跑逃开这场雨，试图跑出这场命运的安排，但人在大自然面前，是何其的渺小，终于，我摔倒在水潭之中，我慢慢地爬了起来，怀中拥有希望的光掉落在水潭中，但这一次，我不会再迷茫，我不再沮丧，我不再惧怕，我不会再向命运低头…”
“我抬头望着天，雷声震荡，闪电交加，雨拍打着我的脸，没有让我感觉到痛，反而让我越来越清醒。我回到家，吃了一大碗奶奶煮的粥，然后就爬上床睡觉，一觉醒来，天蒙蒙光，我爬了起来走了出去，我知道，有些人家的大人会一大早就上山打野猪，有些年轻人会去打草蜢卖，我跟着他们去了，一开始他们不知道我是要跟着他们，所以并不在意，一直到了山脚下，他们发现我要跟着他们上山去，说什么也不让我跟着，那时候我年纪太小，山上有一定的危险，陡峭的山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野猪，难以探查的毒蛇…我没有办法，只能等他们都上去后，再悄悄地沿着他们走过的路跟上去，没有人带着，我也不敢冒然上山，走了一小段路，发现有些年轻人已经停了下来在那里打草蜢，我站在一旁看，他们发现我，但是也没有在意，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跟着他们打草蜢，我每天都站在一旁学，跟他们熟悉后，我开始帮他们提水，提工具，他们开始教我，告诉我一些山上的情况。”
“慢慢地，我开始学着自己打，一开始并不顺利，一天下来也是一无所获，但我不敢放弃，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我只能坚持，或者上天，对我，还是有怜悯的吧…我开始有了自己稳定地收入，虽然很少，但是我不再绝望，我学会了打草蜢之后，我开始学怎么辨别草药，开始往山上更高的地方爬，什么毒蛇毒虫，我不怕，因为我知道，我的人生，根本就没有退路…我连害怕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暑假过得好苦，但我却过得从未有过得快乐，我本来不想再去上去，但奶奶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好好读书，以后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出人头地，我不想让他伤心，我一边上学，一边利用课余的时间跟大人们上山，从初中开始，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供自己上学，一直到了今天，我终于不再担心，明天可能会饿上在自己的房间里…”
杨海风说完了自己的经历，长长地呼了口气，眼睛始终看着夜空，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像是这样的人生经历，他已经经历了千万次，再也不能在他心中激起一点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