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消沉的气息，冷漠的问话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这不合情理一问让老一辈脸色极难看。尤其是老头，花白的眉头竖起，话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颤声道：“老七，你说的是什么话？！”
大家纷纷：“是啊，老七，你怎么问这种问题。”
“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你瞧你把洛语吓的。”
在指责中，云逸缓缓抬首，对上沈之城的目光。有一秒可以模糊认为，他对自己还是存爱意的。
这是一种不交欢、不接吻也不拥抱的爱意。
她忽然想起，那天沈之城给姑妈挂完药水，她去送他，离开的背影和仓促，插在口袋中的手拂了眼角。
垂丝海棠开了，垂着蕊，像是没抢到糖的孩子，失落难过——她那时说：“当然，七叔。”
不知道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当时哭没哭，大概知道了她同欧南的事情，要把曾经穿白裙的小姑娘托付给另一个人——他心中难过吗。
现下大家都在疑惑，责怪，沈之城只问了一句话就不再多作解释，一点都不懊悔，而洛语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的。
云逸深呼吸一口气，她暗暗思忖，自己怎么那么好，帮人帮到底？
“七叔。”她站起来，接受大家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沈之城。
绽出曾经最美的笑，对他说：“七叔别说赌气的话啊，今天七婶给我抱怨说你们吵架了，你说你三十多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如今真有孩子了，还抵不过你们夫妻俩的小吵小闹？”她又道。
鬼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吵架，鬼知道沈之城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她自嘲，直视沈之城的眼睛，希望他能好好地过下去，而不是说这样的话。
“……今天是我不对，洛语同我是吵了架，所以刚才我才那么问。”
沈之城话说得牵强，眼底的戾气同涩意难掩，他迟钝地伸出手，把洛语扶到自己那儿。
既然小丫头都开口了，哪有不顺从的道理。
谁都没有注意到，僵硬的两个人。
洛语脸色好很多，微微蹙眉，有人给台阶肯定得下，顺话道：“没关系，我今天也是想告诉你有孩子，想让我们关系缓和一下。”
这样就是天作之合，这样才是模范夫妻，伉俪情深。
云逸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靠在沙发靠背，淡淡笑着。
直到洛语的一句话，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恩报私仇，什么才是反咬一口。
“你们夫妻俩以后不要小吵小闹了，多为孩子考虑考虑，今天是咋的了，为啥事吵？”老太关切一问。
洛语马上就夹起尾巴装羊了，眼泪涟涟，“今天我把我的侄儿介绍给云逸，就是洛川，小孩一表人才的。”
话题转到云逸身上，她不是不惊诧的，但更好奇她怎么说。
“我叫洛川买花，讨女孩欢心啊，但不知道云逸会过敏，体质不好，饭没吃一口就晕了过去。”
云逸冷笑，这叫不知道会过敏，也是在埋怨她体质不好。
“这就把之城给心疼的，很快就对我凶起来，我也不是故意的。”洛语没有说谎，但添油加醋多了表情动作。
这怀孕的人即便是皱眉，也让家人担心。
她模仿黛玉嘤哭的样子，那惟妙惟肖，云逸不禁在心里为她颁个奥斯卡奖。
“后来之城看到云逸走了出去，又训斥我几句，连忙追了过去关切。本来我想叔叔关心侄女是应该的，但当着晚辈小川的面骂我，我当时也又急又恼。”
云逸同沈之城一直没有说话，他们一个懒得辩解，一个越辩越混。
而大家自然都信洛语，同情起这个担任传宗接带大任务的女人。
“岂有此理！”老头拍案叫起，上好的龙井连茶带杯摔在地毯，“老七，你你……还喜爱那个贱人的女儿？”
云逸脸色骤变。
“父亲，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沈之城也是恼怒，他撇开洛语，义正言辞：“我现在同洛语已经结婚生孩了，小云也要成家的，你们都在想什么？”
“云逸哪里成家了，今天我们吵架不就是因为给她介绍对象吗？”洛语含着不知真假泪，唇舌如剑。
“我们吵架的原因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在老爷子面子假惺惺的。”
他一个转身，把洛语抵在桌边，捏着腰部，一字一顿：“你别做得太过分，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平日里见惯温柔如水的眼睛，一下子阴沉晦暗。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结婚三年都没有孩子，没有人知道沈之城同云逸最后一次告别的时候，脆弱的女孩说害怕他的孩子要喊她姐姐。
洛语苍白着脸，看着沈之城被哥哥们拉开，自己又神魂不定，恍惚地被四婶拉着坐下来，而云逸也站起身，整理帽檐想走的架势。
“你别走。”老头喊住。
她没有回头，但站住了，对于老一辈的人她还是尽量保持一份尊敬。
尽管王雪梅被骂作贱人。尽管他们都针对她。
“老七现在昏了头，自己媳妇怀着孕却对其他人上心，怎么说都对人家不公平，说出去不好听。”老太开话。
沈之城手两边都有大哥和四哥看着，生怕他对洛语做出什么事情来，他替自己悲哀，也替云逸悲哀。
云逸刚才分明是在帮洛语，让他在大家面前给洛语一点面子，但那个女人呢？反咬一口吗。
厅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大家都各怀鬼胎，从自身利益出发。
四婶表面是帮着洛语，实际上却不希望她能顺利生了孩子。四叔仍然沉默寡言。
姑妈是向着云逸的，姑父却是两男人，而正座上的两个老人，自然偏向自认为怀着孙子的洛语。
“大嫂。”沈之城忽然跪下来。
他低着头，近似哀求，“让云逸回到她母亲身边吧，她的性子不适合这个家子。”这里真的不适合。
老太心中暗叫不好，以为沈之城要做出格的事情，想让云逸同沈家划清界限，然后甩掉洛语同她在一起。
那宝贝孙子怎么办。老太被刚进嘴的松子呛住，轻咳一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问到重点：“云逸，你不是说有男友，怎么还叫洛语帮你相亲？”
闻言，云逸彻底明白，什么叫做颠倒是非。她是叫洛语了吗，明明是人家逼着她，让她处在那样尴尬环境中。
而现在的情形，搞得大家都知道，她张云逸嫁不出去，死求着别人帮她相亲。
“是啊，听说还是个年轻总裁，上过杂志呢，你们还在一起吗？”四婶唯恐天下不乱。
云逸转过身，伸手把沈之城扶起来，低声道：“我不会离开姑妈的，她就是我妈妈，七叔，你待七婶好一些。”
旋即对大家说：“他确实是我男友啊，闹过一次别扭，让七婶以为我同他掰了，所以才有这场相亲的吧，哎要是被他知道肯定会吃醋了。”
竭力装出女孩羞涩的神情，她都在心里骂自己一句虚伪。
谁不虚伪呢。她真想把洛语的脸皮撕下来，让大家看看丑恶。
“是吗，那叫他来看看吧。”洛语飞快说道。忘了被沈之城威胁，她料定现在他不会动自己。
面对这样一个抢自己青春爱人，现在又对自己咄咄相逼的女人该怎么办？
云逸想，她要是以前……以前有个同学说了王雪梅坏话，说她就是毒，祸害家庭的毒。云逸则冷笑，警告他小心煤气，也会中毒。
一个星期后化学老师讲到一氧化碳时，也随意提起，班里某个同学家里煤气中毒，被送去医院。
那时大家都不敢同她玩了。
现在呢，她有本事吗，她有本事的话就应该在大学里，某个学长学跆拳道的，说有事可以请他帮忙出气。
如果那时她叫他帮忙了，现在洛语还敢针对她吗。
现在她只能缓一口气，装作洒意，对大家说：“欧南比较忙，他没空过来。”
“要结婚的话，连看家人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男人，云逸你也要？”四婶不知道欧南是谁，只知道他上过杂志，那应是顶厉害的人。
老太附和：“你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吧，让他过来看一趟，很快的。”
“男朋友自然是要带给家里人看的，但是姑妈她没说要看啊。”云逸反唇相讥。“奶奶，他真的很忙。”
“真的忙吗，怕是没有吧。”
洛语抹着眼泪，轻揉一下被外衣包裹的肚子：“张云逸，我现在怀孕了，请你离你七叔远一点好不好，至少，至少等孩子生下来后的！”
好好，装，真能装。
云逸握紧拳头，她压抑很久，不如今天就给他们教训然后断绝关系？可是姑妈和沈之城呢，他们一定会伤心的。
她怎么办，现在在这里自取屈辱吗，像以前那样，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教养，小三，什么人生什么女儿吗。
她怎么办？有人同情吗，有人心疼吗。
“够了！”沉默柔弱的姑妈怒喝一声，把杯子重重一放，“你们都欺负云逸是不是，一点都不念及她是我们张家的血脉？”
话音刚落，底部不稳的玻璃杯摇摇晃晃，猝然倒去。
只听得“咣当”声，滚烫的开水溅地，蒙起层层雾气。
旁边的人慌忙躲闪。
四婶离得最近，连退几步，还是溅了几滴在鞋上。想伸张又见其他人都没事，怕是没人会坦佑自己，只得噤声。
姑妈淡淡扫了地砖一眼，继续为侄女维护：“我弟早早离世，这孩子不经世事，母亲又不闻不问，好不容易长大了，现在还给你们沈家人欺负？”
说话时一激动，旧病复发，又连咳好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