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高原,茫茫然静蔼辽阔,先民踏出的茶马古道蜿蜒伸展,一路漫漫迢迢无休无止,仿佛可以通天彻地。岿然不动的是恒久的皑皑圣山,凛然浩荡中,说不尽的梦幻与高洁。终年不曾融化的冰雪,像是一块巨大而洁白的幕布,缓缓流过的是云的踪影。天空一片明朗如洗的蔚蓝,脚下是深秋弥留的金黄大地,万物皆出自本色,方才更显纯净。
一队人马向着远山进发,几声带着雾气的奴兽响鼻,偶尔回荡的鞭哨,十几只獒犬不知疲倦的嬉戏奔跑,巨大的金雕在头顶翱翔……这本应是个携侣同游,一路欢歌的绝佳场景。可惜,出发时的小插曲动摇了好心情,车厢里的年轻人显得多少有点慢热。
前方九十里就是苗家的猎场,既然路不遥远,又没急事可赶,所以轿厢上的符阵也并未全开。舟行轻快平稳,只是配合着某种韵律微微震颤着。苗家的两驾飞舟,是去年从陆南购得的,坚固稳重的外观,内里宽敞得足以容纳七八个人。轿厢内装饰简约,一应用具甚少棱角,多以圆滑为主,再铺上厚厚的兽绒皮革,实用中暗合粗犷的高原风味。阿呆很喜欢,简直有点爱不释手。
他们这边一闹上,后面两辆车就更没法矜持。无奈这代步飞舟没设禁声咒,欢声笑语是怎么都挡不住的。
那边彭公子早就来请过,魏家的管事更是已经请过几回,都说诸子同游乃人生一大快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云云,只盼诸君与大小姐移驾一叙。在人家魏六爷心里,一叙恐怕都不成,还指望二叙、三叙。
众人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要真论起来,与这二人却也并无过节。至于名声这东西,人云亦云而已,好像阿呆哥几个的口碑也没好到哪里,最近还有点持续走低。魏小六不过是顶了个纨绔的名头,私下里的荒唐勾当就算传到别人耳中,恐怕也有限得很。况且,伤天害理的事,咱们魏公子还真没干过,或者还没来得及。漫说疑罪还从无呢,何况只是爱慕未婚女子的适龄行为?别忘了,人家可是正大光明地单着呢。
既然来都来了,一伙人迟早是要出来见客的,与其从头到尾都别别扭扭,不如和和气气过了这几日。阿呆一拍大腿“走!去看看所谓的顶级之作,爷早就想弄一辆,正好去见识见识”。
不得不说,他魏家的代步工具完全是另一个风格。重金定制,霸气中侧漏奢华,超级繁琐的符阵,据说还出自大师之手,停在哪儿都让人多瞧几眼。
于是,哥仨带着艳羡钻进魏家座驾,然后是聚贤居的彭公子,隔了很久小苗终究还是来了。
知道他是苗家的贵客,价值几何只能含含糊糊地说了大概,还真有点担心惊着这位。颇像后世里的5S店,遭到仨砸墙力工的豪迈光顾。如此这般,直到小苗和慕容氏上车才见好转,魏六爷总算可以把好奇宝宝们放下。
聚贤居的彭公子倒是热心肠,里里外外帮阿呆算了个遍,从舷窗坐席到踏板内饰仔仔细细拆开来数灵石。好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贵,居然足有十颗上品蓝晶,换算成中阶就是一万块,低阶的竟然要一百多万,这还没算拉车的四匹灵兽。哎,还没掏钱买呢,阿呆就开始肉疼了。
且说这城南聚贤居,不了解的只当是一家专营私家菜肴的酒楼,其实,那里的茶围也相当出名。闲暇午后,两餐之间,约上三五好友,一边品茗暹罗各地的名茶,一边叙旧兼顾洽谈生意,这里的风雅氛围最合适不过,他彭家的深意也正在于此。只不过,他家的祖业里,最为出名的还数灵兽全席,在念青城想吃上一顿,需要提前三天预定。迎来送往的大户人家趋之若鹜,觉得招待贵客时倍儿有面子。如此传来传去,反倒把其他产业都盖了下去。真论起来,彭家的生意涉猎饮食相关的诸多行当,光是出产云雾茶的茶山就不下三座,‘谷中仙’的酿酒作坊更是在大陆闻名遐迩,要真和魏记拼起来,不过半斤八两。
将天下灵石揽入怀中是商人的执念,毕竟财富是无辜的。故此,同样是生意人家,必须分个高低贵贱。咱魏六爷就是看不上厨子,嫌弃人家的灵石上有股葱花味,彭家也不服气,愣说魏家的灵石上有牲口味。唯独看见小苗,一切烟消云散,就都成了香饽饽味。
年幼时,两人就是这念青城里有名的冤家,一见面就会杆上,偏偏还老往一块凑活。俩人的朋友不多,能当成对手的就更少。家里都是不缺灵石的主,年纪轻轻就都跨入初阶九重的境界,德宝少爷更是灵丹妙药都嫌塞牙。自伦学识样貌,那也是风流倜傥的各有千秋,故此,有一种骨头缝里的特优越。
每年的冬围,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可是保留节目,有一阵子,小苗都觉得没了他俩,这丰收祭还真缺了情趣。真等两家都托媒人求上门来,那可就是另一回事。毕竟,喜欢看公鸡掐架的,和见着鸡皮疙瘩就想吐的,也可以集宠爱于一身。从故事里走过一回的苗大小姐,眼睛里就更装不下别人。
人是长记性的,时下在小女子的观念里,这种玉树临风的款式有点过气了。任你花言巧语如滔滔江水,我自江堤岿然不动,窈窕淑女们,自有一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手段。要真按古礼做作起来,多大的君子也没啥辙。故此,缺了哥仨的参与,话题始终不咸不淡,全靠慕容氏从中斡旋才得以维续下来。
阿呆总算将思绪拽回现实,开始与彭公子搭上话,主要是赵家也是开着酒楼的,还是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原来赵公子家中也经营此道,不知柜号名头是?…哦?…双合盛,好名字!就是想不起开在哪座城里……”
“彭兄大可不必客气,我家的生意离这一界差着十万八千里,再说只是不起眼的小买卖,平时经营些江鲜,倒是也有个全鱼宴的噱头……”。阿呆开始想家了,语气里不由地多了几分情绪。
“赵公子过谦了,要说这河鲜江鲜确是美味,关键讲究一个去腥入味,做法更是名家荟萃……赵公子可能有所不知,这万兽庄镜泊湖也有湖鲜出产。那美味叫七星虹鳟,无鳞少刺、入口既化,最是解馋。在这云梦高原可是独一处,难得得很……”
“哼,不过是一时的口腹之慾罢了。我辈修仙本应淡看一切,平白被外物乱我心神,岂不是庸人自扰?赵公子千万莫要听他胡说,误入歧途可就不好了。”
“适才听闻,赵公子对我这飞舟颇感兴趣,难道也想定购一辆?不知是即将远足,还是有心收藏?我倒是认得几家不错的工坊,各色座驾齐全……”
“咦!?啥事到了你嘴里怎么就成了误入歧途?哦!我说的就叫逞口腹之慾,你家的飞舟就不是外物乱神?哼!真是岂有此理!今日苗小姐在此,我就不和你计较,换了日子,真该与你好生理论一番……”
这话说得在理,难得二人吵架都如此咬文嚼字,若在平时,粗口早都喷了几十句不止。阿呆哥仨劝了半天,还不如小苗的眉头一皱好使。这俩人见正主心生嫌弃,眼看这就要走,立马就坡下驴,修养涵养全回来了。
不说不闹的,就不是旅行,是放逐。年轻人的车厢,肯定不乏共同语言,更不会缺了争吵,二者同在才是定式。好在路途并不遥远,苗家的镜泊湖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