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转眼半月已过,不见师祖来召,估计尚未出关。阿呆这几日倒是难得逍遥,一日中倒是总有机会与巧儿见面,一个小男人一个小丫头,在一起时难免说说笑笑,东拉西扯的,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山高人稀,内门弟子又清心寡欲,即使不闭关,也和闭关相差无几,偌大一个飞来阁,加上巧儿这样的道童,不过二百来人,绝大多数人选择在内室潜修。阿呆这几日见到的师兄着实有限,而且内门弟子中纵然仍居住在飞来阁的,也绝大多数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夫子,见面时除了阿呆一躬到地尽些晚辈之仪外,也无甚话说。那些老夫子们除了诧异阿呆如此年幼之外,对他的身份都还吃不准,只道如此破格录用的人才总有些门道。有些师兄心中更是暗笑,这小子别是掌教的亲戚之类,反正到了大比之日那是要看真本事的,届时莫要自己露了馅,让掌教面上难看才好。
除了和巧儿问东问西之外,阿呆最是开心的、莫过于前往藏书阁借阅门内典籍了。悠悠千载,门内藏书可谓浩如烟海,除了开山祖师那五卷初云决外,其他的书籍,实际上都是后人网罗天下收集的孤本残卷,或是对本门心法的奇思妙想、又或者另辟蹊径之类记载,经后世抄录得以留存于世。阿呆上了心,尽拣些年代久远的来看。
就像现在他手中的这一本,那是距今八百年前的一位内门弟子所写的日志,内中记载了一些门内趣事和练功心得。这位前辈文法通顺,篇篇相连,倒似一篇连贯的故事一般,记述了他成为内门弟子之后,生活修炼的点滴,可谓事无巨细,很是有趣。
其中一篇写到:今日终于行功至五层巅峰,体内关隘一重重如门户顿开,毫无迟滞,意念所致,运功五周天只在呼吸之间,心中好不畅快。突然感悟,开山祖师所着这初云决仿佛尚有后续,应不止这五卷才对,体内奇经八脉只通五脉也颇不和常理,甚是让人费解。
接下来又隔了十几篇,突然记述道:今日终于从掌教口中得知,当初开山祖师所传神功确为六卷,听其恩师所说,最后一卷所录功法应为《青莲秘境》,但自我派第二代掌教开始,不知何故只剩现存五卷,不禁让人扼腕。
阿呆看到此处不禁心中大动,连忙一目十行飞快的搜寻下去。只见堪堪卷尾,有这么几行记载:几日来,心中困惑,既然取名青莲秘境,是否和青莲峰有甚关系。今日与青莲峰主碧波仙子论及此事,听她娓娓道来。
原来,当日开山祖师参悟金丹洞玉璧似有所悟,行至青莲峰下突然茅塞顿开,神功大成,故而得名。但这最后一篇功法究竟身在何方,是否藏身青莲峰中,后人也曾掘地三尺而不可得,自昔日祖师飞升成仙,悠悠四百年已过,现存之人就更无从知晓。
阿呆看到此处,意兴阑珊,顺手丢了那日志,自言自语道:又是些镜花水月的东西。时值深夜,阿呆五心向天,体内初云决运转渐渐物我两忘,此事也就搁在一边了。
紫霞观主朱真人这几日不知是喜是忧,好容易捡了个出彩的徒弟,立了举荐之功,当着九门总管凌云面前大大的露了回脸。可惜赶上掌教并几位长老闭关,此事就此没了下文。
近些年,仙剑宗人才凋零,内门弟子入门仪式却越发隆重,按理说要不是掌教闭关,这事应该办得风风光光才是。作为阿呆的引路之人,再如何也该当众受到掌教几句夸奖,或者之前自己向宗门所提:扩充紫霞观规模、开源节流等请求也一并通过,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老头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笑容。到了那时,我才真正算是这十二峰主之一。只要与那些大观平起平坐,就算在此终老也不枉此生了。可这也是有风险的,但愿掌教看重阿呆多些,宗门也不会过河拆桥。
此时,一旁的执事王真人似也和他想到一处,开口言道:“以师兄在宗门多年的经验,此时的阿呆与当年的掌教相比如何?如果没有看错,应该还略胜一筹。师兄,不必忧虑,这阿呆来此时日虽短,但观其行止不似忘恩负义之人,将来要是真能得成大道,应不负我紫霞观之情”。说道此处,俩老头对望一眼,心中都道:但愿如此。
话说这日清晨,巧儿服侍阿呆早饭,阿呆拉过巧儿一同吃了,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巧儿方才去了。
阿呆步出石室,来自崖边,此时清风拂面云开雾散,心情大好。远远望去仙剑宗一十二峰尽收眼底,层峦叠嶂,莽莽苍苍,或异军突起、或温婉婀娜,唯独青莲峰仍笼罩在淡淡云雾之中。朝阳光辉之下,那青莲峰如观音宝座,半开未开,更难得的是,型似莲蓬状的主峰一片苍翠,周围八峰紧紧相伴却是寸草不生,与阿呆石室中的莲花灯相映成趣惟妙惟肖。
此刻突然想起当日溪边二女,恐怕定是那青莲峰主上官仙子座下弟子,不知她们是否还记得那日与自己之约。自打进了宗门,自己从未与同门切磋印证,两月之期转瞬即逝,今日得抓紧找些对练的书籍来看。临阵磨枪也好,即使不能在二女面前露脸,可也不能跌份不是。
思念及此,阿呆匆匆步入藏书阁,问过接引罗真人,穿过三进洞府来到陈列对练典籍的书架前。此时洞中已有一人,青衣鹤发,相貌矍铄。阿呆也未走心、只是深施一礼,那老者右手执卷,微微颔首全做回应,目光却未投来,似正看到紧要处。阿呆不好打扰,也未搭话,自寻典籍去了。恍惚间,似乎屋内比以往多了一只熏炉,青烟邈邈,沁人心脾。
阿呆上手翻开一卷近百多年来的内试日志,前面几章记述的是那次内试的结果,好像一个叫淮南子的前辈技压群雄,所施展的是一把镔铁大剑,剑气笼罩一丈方圆,堪堪初云决四层顶峰实力。如何胜出,日志中也有描写,对手强行进入剑气笼罩范围,手中剑被震飞,跳出圈外自动认负。
依次翻阅日志,来到八年前宗门大考,卷中记载道:内门弟子柳如是,落日峰大师兄是也,仗剑而立,连闯十二关,最后一阵更是独挑五人。当日落霞满天,独擂台之上飞沙走石不见人影,那柳如是状若癫狂,上身衣衫尽碎,长发飞散,手中剑气纵横,无人敢近其十丈方圆。长剑过处,画地为牢,隐隐伴风雷之声,将对敌五人生生轰飞于三十步开外,观者无不动容……云云。看来记述这段日志之人,对柳如是非常钦佩,尽管只有寥寥数行,却不禁让人幽幽神往。
飞沙走石、画地为牢、伴风雷之声,这是何等威势。自己的水月斩偏偏无声无形,声势上颇为不如。想到此处,阿呆背负双手,仰头看天,苦苦思索,伸出右手或拳或掌比比划划,希望能弄出些飞沙走石电闪雷鸣什么的,不觉间神游物外,不知身在何处。
“哼哼!”那老者轻笑一声,“这有何难,人生历练只有未尽时,而无办不到。小子!且随我来”。说着也不理会阿呆,竟然负手步出了藏书阁,往一条回廊中去了。
摄于老头强大的气场,阿呆无奈只好默默跟随在后,一路上并未遇见他人,一老一少向峰顶而来。这条小路穿山而走,甚是僻静,阿呆此前从未来过,中间有几道石门相隔,那老者轻车熟路不断开动机关,最后一道石门闪开左右,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大厅,约数十丈方圆,青玉天成,一马平川,中间似阴阳相隔分为两半,内圆外方。周围十数根玉柱环绕,每根粗细看样子需数人才能合抱。石柱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整整齐齐,泛着深冷的寒光。穹顶中心镂空阳光洒落,大厅中倒是颇为明亮。那老者走上前去,挑了一口青钢长剑,手挽一个剑花背负身后,行至阴阳中心,向阿呆道:“小子!看清楚了!”
只见那老者手中剑刃一翻,直劈而下,一道淡蓝色剑气破空而出,点点火星划过地面,只见玉屑横飞。那老者衣带飘飘,潇洒间空中一个转身,剑随身势,掩映出一片剑影遮蔽了老者身形,空气中似响过一片炸雷,带动身周气流向四下里破散开去。阿呆立于门口,被威势带向门外,不得不运功抵挡,方才站稳。见阿呆并未被推出门外,老者也不惊讶,插剑于地,威势惊人。向着阿呆喝道:“该你了……小子!”
阿呆也不答话,缓缓走向大厅中心,脑海中回想刚才老者出手,拔出青钢剑比了比,觉得不是很顺手。走回去换过一把短斧,那短斧本是一对,通体精钢所制入手颇为沉重,阿呆只取其一,快步来到厅心,翻身来了个力劈华山。哪成想用力过猛,那短斧脱手飞出,在空中如陀螺般翻滚,嘟昂的一声砍进二十丈开外的玉柱之中。
阿呆面色冷峻,也不着恼,空手施展水月斩摆了个起手式,横劈斜砍演示起来,看情形迟滞缓慢略显笨拙。空气中隐隐波动,一道道气流如篝火上方扭曲的波纹,划过地面时印下一条条浅槽,发出锯木般刺耳的声响。
那老者负手而立,微微颔首,待阿呆收势,哈哈一笑道:“有点意思,够聪明,就是火候差了些。喂!小子,再来一次,不过这次要快些。”阿呆调稳内息,再演一遍,如此往复,越来越快,但见大厅内真气如风箱鼓动,水月斩犹如波纹般自阿呆为中心,四下里激荡开去,阿呆收势不住,如陀螺般旋转,身周空气似蚕茧层层包裹住身形,又一圈圈剥离,终于阿呆彻底力竭,大汗淋漓坐到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轰的一声石门开处,那老者自门外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堪堪遮住缺失的两片袖口。与此同时,哗啦一声,石柱间数排兵器架尽皆纷纷倒下。阿呆一时不明所以,那老者却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就是姿势太也难看,活脱脱一个伐木的伙计。外人要是知道我仙剑宗出了个只会轮板斧耍片刀的,还不笑掉大牙。明日自会有人将几卷身法套路交予你,仔细打磨吧。内试将至,莫要偷懒,没来由叫那些仙子们笑话”。
阿呆内心也自欢愉,向那老者深施一礼:“多谢前辈指点,小子受益匪浅,敢问仙长道号,晚辈日后定当报答”。那老者闻听此言,却面色一沉,似颇为不喜,拂袖转身就预离去,行至门口头也不回道:“年纪轻轻,偏要口口声声一副老夫子派头。老子又没教你什么,愿意叫呢,就跟他们一样、叫我一声老头儿”。略微一顿又道:“出此门左转一里半有处院落,有空可以找我聊聊”。说罢也不待阿呆回答,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