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七八月份,清罡城总要迎来几场豪雨。今年的雨水来的特别晚,但毕竟还是来了。远远望去,五级台阶上的建筑群似梯田里的庄稼,高低错落的矗立在雨后的干净里,带着光亮。砖石之下,修有非常完备的导流槽,仿佛人身上的血脉,纵横交错遍布全城。这些渠道,隐身在每户的房檐下、院落中、连路基两边的阴沟都深埋在大块的青条石之下。不宽的路面带着微微的拱形,雨水来不及积攒就漏进两侧的吸洪口里,整座城中看不见丝毫汪水的迹象。
这些雨水是上天最好的馈赠,它尽洗城中一年的铅华,还一切本来的颜色,叮叮当当地敲打进缸罐桶盆,再灌满各户的水窖、牲口的饮槽,一级一级流淌向下,最终在护城河里完成它最终的使命。如果细看,每处渠道转角都是圆形的,每处接口都较上一级略宽数分,还内衬细密的符文。当年主持修造这座城池的前辈,是多么在意这里,如此多的符阵,恐怕就不止劳民伤财这么简单。
城中原本每阶都有一座传送阵,作为方圆千里曾经的最繁华之所,辉煌时,每座大阵都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可惜好景不常在,清罡城最终还是没落了,如今只有第三阶上的传送阵还在运营。
这里的建筑很有特色,颇像后世里的斗兽场,椭圆的回廊围绕着大阵,四通八达的通道最终交汇在中心的高台。如此、大阵传送就犹如一场表演。可惜出口入口就一个,候车的人再多,也不能一拥而上。更何况,现如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支人马。
霈门宗的弟子主持这里的事务,一手交晶石一手开阵眼,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统共还就东西南三站能去,价格按十里一颗中阶灵石算,四舍五入,最近的一站在一千八百里外,那是相邻的另一座大城传送阵。反正不能把你扔荒郊野岭不是?这也就是为数不多的服务了。
至于端茶递水的嫂妹子、唾手可得的晕阵药呕吐袋,缓解传送压力的仙子画片…估计你是想多了。运气爆发的、能捞张好脸看就够美死你的。反正你爱走不走,人家是不议价不解释还不打保票。
什么?你着急?到这来的有不急吗?再急也得按先来后到排着。除非是宗门子弟自己,要不有钱也混不成贵宾。加塞可以,先问问自己活腻歪了没有。当然、拿着条子的例外。不过你托人之前掰扯明白没呀?为了两泡尿的功夫至于的吗?别忘了变通里有神通,人情里有更大的人情。别拜托了一圈依然排队,那就没啥意思了。
一阵汹涌的灵力波涛之后,呼啸山庄的二当家陈一虎从传送阵里走了出来,身后是两个亲信的手下。要说这世界好大一片林子,到哪都排场吧啦的鸟人还真有,刚刚在另一座大阵就受了加塞的恶气。三人正问候人家老母,守在这里的庄伙就带来个更坏的消息,‘老四没了’。
本来这个月,呼啸山庄就将跻身霈门宗清罡城的外堂,六兄弟是要在清罡城里好好相聚一番的。他如期归来却忽闻噩耗,让他怎能不怒。况且老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平日里与他的感情最好,拜了把子那就更是过命的交情。
“什吗?哥五个架拢一件事都没拿下?怎么就偏偏折了老四,那几个都干嘛吃的?”
陈一虎盛怒之下将传信之人一把揪起,那伙计双脚顿时离了地。
“这事蹊跷,老大怎么说?”
那伙计憋得脸通红,却不敢答慢一分。“二当家您先别急,老大只交代说,盼你节哀,让你先回山庄候着,到时自有交代。小的就是传个话,太详细的老大真没说啊”。
见二当家颓然地松手,目光一片黯然,那伙计才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不过听传信的老魏说,好像是四当家自己犯了糊涂,这才……点子还在大黑湖里,老大正领着几十号人围捕,估计这会儿也该逮住了。二当家,您就安心瞧好吧”。
“屁话!谁信?一群废物!指望他们,老母猪都上树。为一个娘们,几十号人乌泱乌泱,几个月都没得手,还好意思让我等。依着我,早一把火烧了她的万兽庄,还别别扭扭的玩他妈计谋,老四都玩死了,还玩?!”
言毕,陈一虎回身对两个亲信道:“我就说做事用不着弯弯绕,本来就是贪恋人家的东西,装模作样一圈。最后还不是趁人落单、杀人越货?赶紧!准备代步飞舟,我们这就去!你、还跟这等什么?一起去!老子还有话问你。”那伙计见二当家点他,哪敢二话,立马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四日之后,依然是这座大阵口。又一阵灵光闪现,霈门宗拓门弟子贺文贺武联袂而出。二人步履轻松,言语间有说有笑地:“哎!可算是脱了那糟老头的约束,再多几天,兄弟我可就彻底堆了”。“谁说不是呢?这老东西说道太多,可真把我俩折磨的不轻。要不是这秋把头在宗门委实硬气,老子还真想不伺候了。瞧瞧,这才不到一个月,老子的云履都换了两双。待会就到东市找补回来”。“那就走着?”“走着!”
此时,大阵口司职的外门弟子原本有三人,一个是清罡分堂的巡管祖辉,一个是接引秦博涛,再一个就是刚入门的学徒弟子夏俭。按理、如此清闲的活儿,压根轮不上他,这次只是老秦领着他到处转转。先捡好地儿呆呆,让这个新人羡慕一番,最后往没人爱去的地儿一安排就完了。临了告诉他“老哥在前方等你,我看好你呦!”
以往盯班的几个人,一听有新人来,这两天就特意调到了大阵外围。夏俭可不知情,每天跟在老秦身后到处转,正是一切都新鲜的时候。夏俭有他的心思,这两天每到一处都勤快有加,他相信自己的勤勉态度会带来收获。昨日来此之后,这家伙一眼就钉上这岗位,忙前忙后地,就没让那两位伸一下手。可惜这里的生意不咋地,想装得足不沾地的真心不易。哎!越贵越没人,越没人就越贵,这买卖,绝了。
这不,刚送走一拨,眼看就再无人来。午后的高温一蒸,让闲人一阵阵直犯困。那两位老人儿一瞧他挺上心的,也不点破,彼此会意一笑,临时脱岗劳逸结合去了。
领导前脚刚走,老夏也是散修刚转正,有点发力过猛,这两天也着实是累毁了。心里一松,神情萎糜地找了个靠儿,这就因地制宜地歇了。
倒霉催的不是,赶巧不巧,更大的领导来了,他压根不认识不说,还那盹着呢。
贺文贺武兄弟只想往东城散心,本无心探究宗门之事,可这位的睡相实在是太投入,让哥俩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我俩忙忙叨叨一个月,风尘万里脚底磨穿,你个喽啰跟这倒是安逸的不行,闹眼睛呢不是?
贺文大声地咳嗽了一声,他弟弟贺武可没这好脾气,眼瞅这位毫无反应,照着老夏后脖梗就是个大脖溜。‘嘟昂’的一声,睡美男的歪嘴就和桌沿来了个亲亲。这还不醒?醒了还不骂街?
该着,这俩兄弟外派做事,表明身份的腰牌都收在怀里,老夏只道是想传送的客人。我车?反了还?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客人,有俩糟石头就敢打公务员。左右就自己哥一个,那也要维护霈门宗的尊严,撸胳膊挽袖子这就要和人家大干一场。您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修为,造型还没摆正呢,几个大耳刮子就把他造懵了。
贺武平日里就是个混世魔王,对下属拳脚相加那是再寻常不过,一看这小子居然还敢支棱,顿时来了兴致。左脸一下,右脸一下打的这叫一个均匀,加上出手如电让夏俭避无可避,就连招架都不成。老夏一看远不是人家对手,这嘴上就开始大声呼喝,盼着老秦他们能赶来解围。贺文在一旁揣着怀瞅着,贺武的脸上也越来越玩味。哥俩心说,这二愣子倒也有趣,还不求饶?这是想留点残疾怎地?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大阵口来了两拨人,贺武才算是停了手。老夏那里早已惨不忍睹,招招打脸还有好?自然是鼻口窜血,牙都掉了一地,还找个屁。一眼看祖辉和老秦快步奔来,这伙计顿时硬气不少,还想揪住贺武不让他离开。
两拨人里的另外三人一瞧这阵势,先是端详着夏俭好一番辨认,然后就见一人发疯般冲到近前。怀里一物掉落也没去理会,就这么直挺挺地撞上去。一个头槌拱在人家背上,将贺武顶了个趔趄。
那落地的物事居然是个活的,刚着地就亮出四条小短腿,欢叫着跟了过来。瞧那架势,比它主人还踊跃。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吴止和小墨这对黑风双煞。
事情有了新桥段,老夏更加不依不饶的叫骂,好像得了啥依仗,就是声音有点漏风。老吴怒目圆睁,脸跟霜打了的茄子相仿,双方就这么陷入短暂而奇妙的僵持。小墨则依然被人忽视,倾尽全力的龇着牙,全身刚毛竖起,如一只气鼓鼓地河豚,一心只想先把体型搞大。
贺武被这一撞闹了个大红脸,转身就想打回去,一眼看见祖辉和老秦,却临时改了念头:“我说是谁当班,原来是你们两个杀才。看看你们带的人,真是出息的一塌糊涂。大眼辉,老子问你,疏于职责是个什么结果?”
老吴一看兄弟轮番被人欺负,这就紧握双拳要往前冲。突然身后伸过一只手,死死地撰住了他。老吴一挣没挣脱,怒回头,就见身后那人向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人头上戴着顶遮阳的宽沿斗笠,掩住了大半张脸,身后一个女子也是同样打扮,只是斗笠上垂下一圈薄纱,把面容完全遮住了。自打刚才步入高台,二者就相互搀扶,步履蹒跚,明显是身上不太利落。
此刻,夏俭腿弯发麻单膝跪地,真有点躺枪加睡枪的冤情,比六月飞雪都不遑多让。事情突然,脑中也一片混沌,压根儿没听清得罪的二人什么来头,但看老秦他们那副嘴脸,就知道今日无法善了,不由地暗暗叫苦。何况旁边还站着自家兄弟,更觉羞辱难当。
那老秦也知道这两位管事的臭脾气,一边色厉内荏地教唆这个新人,赶紧端正态度,重新做人,一边还不忘将二位大牌捧到了天上。听他的意思,不光自己要忍,人家的精神损失也要抚慰,弄不好,白挨顿打还要给人家手疼费。奶奶的,不光要生得憋屈,还要活得足够窝囊。
一边的贺文见兄弟也闹够了,刚刚那一撞也没伤着什么,毕竟真当众打死个学徒,还是要费些口舌的。更何况,打到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半跪,也算是圆满。于是放任夏俭在那继续纠结,操着红脸道:“好了!念在你初来乍到,还不懂规矩,这次就这么算了。不过,大眼辉、还有你老秦,以后招人看着点,别啥人都往宗门里塞。”
接着扭脸,用手点指老吴三人,嚣张地笑道:“倒是你兄弟还挺仗义,有朋如此,你也应该心安了。不如让你兄弟来换你,老子瞅他就挺对路。哈哈!”
“幺弟,走吧,别真坏了心情,正经事还没干呢。”扔下这句,贺文伸手扯过意犹未尽的弟弟,留下一地的众人脸色,就这么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