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可能还没两次传送的时间长,九里长街的那一头传来了一种声音,那是更像军阵碾压的声音。无数的兽蹄声响起,更多的雄壮身影,正像这里开来。
阿呆已经筋疲力尽,他站在垃圾堆的正前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还穿红挂绿。
就像数年前在雷击山口的那一战,他的身上无法避免地中了箭,还留下几道很深的伤口。现在,他需要时间处理这些伤口……而远处的队列让他彻底的绝望,敌人的援军来的如此之快,一场意外的胜利顷刻化为乌有。
阿呆的身影孤单而悲壮,他的英雄当到了尽头。即使小蝶累得吐出舌头,那道灵符也被催动到极致,但个人的勇武终有停歇,他在等待乱刃分尸。或者期待能在此之前,替身后大阵里的高原人求个情。
然而,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在栾城人毅然出手的刹那,这件事也就犹如脱缰的野马,再也不会沿着他能看见的轨迹行进下去了。
一个身影向他走来,那个人他认得,还请他试过自己的手艺。也就是说,他请人家吃过饭。阿呆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他真的没指望过,能在这里看见熟人。
其实,这个人和他并不熟,但是‘这小子既然敢吃我的饭,那就必须替我办件事’,阿呆心里焕发出万丈的无赖情怀。
大声地喊了一句:“明娃!你来了?”
这个人瞬间就变了脸,还停下了脚步。这是他此生最不想听见的称谓,而且,这个世间也就宗主能这样叫他。或许还因为,他的乳名里有个福字,如果真的是发小,都会叫他‘福娃’。
当天空中的杂物不再落下,还留在垃圾堆里的霈门弟子已经来不及高兴了。他们现在挪动起来很困难,齐腰深的烂菜叶和不知名的垃圾已经掩埋了双脚。况且,除了被垃圾围困,他们这次是真的被包围了。
如果还是那些下黑手的民众,他们有的只是愤怒,而现在包围他们的是真正的军阵。这个军阵最靠近他们的,是一些身穿兜袍的黑衣男子,这身打扮对他们不是秘密,而是威胁。
在垃圾山的中心,一辆弩车的盖子被推开。颇像后世里的装甲车掀开了出口,贺文这位大管事爬出了轿厢。
周围的火势并没维持多久,现在是难闻的黑烟缭绕,某道菜正在被加热。现在是他此生最厌恶的一道。
还没等他开口,一块阿呆熟悉的牌子亮了出来,霈门弟子也慢慢变得鸦雀无声。贺文依然很愤怒,眼前的阵势根本就不是仓促间变出来的,这是个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预谋。
然而,等待他的是一道简短的神君令。宣读的人是明娃,他是个异常简短而高效的人,宣读这道命令再适合不过。
栾城所有的阵,被暹罗神君收回。接着就是清罡城的大阵,也将重回暹罗的掌控。这些打着霈门烙印的东西,现在已经和他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在贺文咆哮的质疑声里,明娃宣读完了神君令,干净利落地挥了一下手。当先几辆弩车就像大阵的高墙发射了一轮弩箭,然后几辆更恐怖的锯齿盘车也被亮了出来。这对咆哮的霈门人来说,足够震慑。
这是能发射旋转圆盾的恐怖杀器,那些圆盾的边缘是锋利的锯齿。它也是真正的庞然大物,一次可以喷吐十面巨盾,连寻常的飞舟都会瞬间劈成若干半。
所以,贺文不再言语,那些垃圾堆里的人头也都缩回了难闻的垃圾里。
“缴械!”
这个词是如此简短,在阿呆听来就是一只天籁在歌唱。
他很想走过去攀谈一番,还特别想对身后的乡亲们宣布:‘这个是我朋友,我认得他,他很帅的……’
但现在还不行,因为那些黑洞洞的蜂窝依然对着他,也没人宣布对暴动的高原人到底如何处置,他们依然是一群被遗忘的人。这不公平,但阿呆真的不敢说话。
清晨是个打扫的时辰,街道上需要清洁的东西太多,这里还包括,阿呆和剩下的妇孺们最想收敛的尸身。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热闹大街上才显露出本来的样貌,那些造成这场脏乱差的栾城人,也加入到清运垃圾的工作中来。
但,他们对霈门弟子依然在喋喋不休,好像这样的结果跟他们毫无干系,这就是清罡人随车带来的一样。如果现在清罡人敢多说一句,信不信立马就会被重新掩埋,而且是看不见人头的那种。仗势欺人谁不会?
缴械的意思很浅显,就是把霈门弟子赶出轿厢,让他们空着两个爪子,面向围墙站好。这个姿势让某人很欣慰,他甚至还期待一轮箭雨把这些人钉在墙上。可惜,这样的事没发生。泰来阁只是确保不遇到抵抗,而并非要杀光他们。
等这一切都结束,就到了阿呆期待的攀交情时间。明娃真的过来找他,而且还将兜帽摘了,这很给他面子。
在一片女子的惊呼声里,阿呆显得更加凄惨,更加不被看不上眼。估计这小子就是诚心想寒碜自己,要不露出你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干嘛?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妈呀!你明娃会说多过两个字啊?我还以为这是做梦呢?”
那大汉尴尬地笑了笑,但样子依然很帅气。
“其实倒是你让我更惊讶,原来你的剑气是会变颜色的,好像那道绿色剑光更厉害些。”
“让你见笑了。”
“哪里,哪里……”
只是,这些交谈之中,仍然没有给这次的事件定性,也总是绕过那些倒下的尸首。而这些死去的人里,最多的就是高原来的人。
这就是说话的技巧?阿呆真的很不喜欢。调停是件大事,但对阿呆来说,他宁愿要个说法。
于是,他开始不识时务地追问,这让福娃更加的尴尬和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