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确切地说,是从他买来那对方瓶开始,落寞公子受到的冷遇仿佛格外多。以往很轻易就能化解的尴尬,现在都显得格外笨拙。
几句从前很容易就接上的话,却被无情地敷衍过去。人家就差没直接告诉他,没看见本姑娘正忙着吗?
这里的主人明显缺乏热情,而且还带着某种怨气,他觉得整间屋子都有杀气。美美小姐不开心,而且不开心还带着微笑,这可是个大麻烦。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不想沾上边。对付小姑娘的怨气,或许装傻是个好办法…
好吧,连这难得的憨傻也被忽略了,他就只有去真正想去的地方。
还不错,他的举动依然被忽视,而且对他这个冒失的参观者,也无人阻拦。
就这样,落寞公子像黄花鱼一样开始溜边,这对他来说很少见,但他真的很庆幸,没人需要他的安慰或者闲扯。
原本为了增加某种效果,悬济堂的前中后三堂之间,都有一段不长的连廊。三座大堂正中,还有非常讲究的屏风与陈设。
现在,一切无用的东西都去掉了,完全为了当下的用途出发,重新划分出一些区域。
如果仔细看,这里区分成了清洁、配药、处置三大块。还有两个独立的小区域,男人是要回避的。
这栋三进的房屋,在整条街上都算是宽敞的,现在却变得异常局促。落寞公子就在这些局促里,躲闪而行。无奈,这里有太多有用的人,他们都显得行色匆匆。
说实话,这里的气味非常的难闻。高原人的修为大多来自筋骨打磨,对练气士的清者自清、吐气如兰并不认可。而且,越是高阶的淬体士,越是通体油亮,恨不得成天与日月同辉。
他们身上有牧民的味道,如今再加上逃难的味道。如果你恰巧有洁癖,呆在这里简直就是遭罪。
所以,当落寞公子像破机关一样找到后堂,他的忍耐已经差不多了。
当一个很脏的幼童扑进他怀里,还把眼泪和鼻涕涂抹在他身上,这个整洁到冒泡的佳公子,已经几近失态的边缘。
也就在此时,他看见了最想见的人。那个女子正追在这个脏兮兮的小鬼后面,努力保持着耐心和微笑,并期待这个小调皮听她的话……
莲儿手上拿着一片热气腾腾的膏药,想必手心都被烫红了。看见了落寞拓也,显得很是高兴。正当某人也要开始高兴的时候,莲儿急道:“莫让他逃走,也别吓坏了他”。
紧接着就对那男童说道:“小鬼头,你今天可不乖哦。听阿姨的话,保证不会痛。”
这个场面又很尴尬。给他十四少多少灵石,他都不想逮住这个孩子。可他最想见的人这样要求,他就只能按住了光着上身的小鬼。当那贴膏药如愿贴在小鬼背上,已经废了太多的手脚。
落寞公子的鼻子被呛到,腰上也被涂抹了更多的鼻涕和眼泪。而且,姿势还老是不够正确。被雪娥大师温柔地训斥,这感觉糟透了。
他觉得这孩子像黏糊糊的泥鳅一样难控制,稍微一用力还鬼叫扒拉地。更难受的是,那个女子对简单粗暴很着恼,让他左右不是。
而且,那条泥鳅不会为他的英俊而感叹,更不会为他的好心而感谢。临了还嫌弃他的粗暴,使劲地踩了他一脚。好吧,手法不专业,被人诟病也是应该的。
现在,他终于可以看望心上人了吧。
才怪,没容他喘上一口气,随后就是好几条泥鳅,每条都来考验他的耐心。而这个耐心,今天他还必须有。
好在,虽然不能好好和莲儿说话,他至少可以看见她。
说实话,这样的雪娥大师非常不同。以往的两次,云裳工坊最出色的装扮,将她的体态样貌衬托得恰到好处。本就是极其令人动容的样子,再加上悉心的照料,那是种将男人融化的娇艳。
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完全是素雅的。就连女子最常修饰的眉毛,也很久都没打理,粉黛更是无从谈起。奇怪的是,这样的她更真实,也更让人心动。
这是个在画里的人儿,现在真正从画里走了出来。她手中的眉笔不见了,面前的镜子,也变成了那些患儿的眼睛。那些或痛楚或恐惧的瞳仁里,清晰地勾勒出她的样貌。呈现出或嗔或笑、或温婉或担忧的她。
那些孩童是最好的对照,他们带着娇嫩和纯真,正是最美的诠释,让人爱怜到手足无措。他们偏又不懂欣赏美,只知道区分亲切和严厉,疼或者不疼。而旁观的人可以,尤其是静静观察中的男人。
这个人,现在就像是池塘里的采莲人,双手沾满淤泥,正面对洁白的莲花自惭形秽,完全忘了是来干嘛的。
如果有一种病患最让人无奈,恐怕就是现在。这些患儿无法准确地描述病痛,而陪同的父母又忧心忡忡的惶急。医者需要非常准确的手法,还要兼顾大人的感受。
她的美丽如果不是来自心底,惶急的大人就会更焦躁,她的温柔如果不是天意使然,那些孩童就会躲闪。而且,取下旧的药膏,真如揭去伤疤般痛苦。
这感觉难以言喻,如果以往莲儿的美是安静而得体的,而现在的她,正在呼风唤雨,完全绽放开来。这个女子在演绎真正的专注,也像众人展示手脚麻利与恰到好处的区别。这肯定需要天赋,也肯定需要无数次耐心的研磨。
静静地欣赏是个难得的机会,它会让你慢慢学会钦佩。如果,你对面前这个人心生爱慕,那么这种机会就更加珍贵。
当一天的药量用尽,莲儿的疲惫与无奈写在脸上,因为空等了一天的人群迟迟不肯离去。那些失望之极的眼神,让在场的每个人心碎。
今天,落寞拓也带着期许而来,却彻底沦为帮衬,甚至还有些被卷进来的冤屈。然而在这一刻,他的失望显得是那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