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那个来自九州的净字,已经成为她睡梦里的魔,而风火境的那个净文就是白天的魔。让莲儿无法入定,也无心调息,更无法入睡。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形容很憔悴。
美美一直都赖在她房里,不肯挪窝。有时候甚至会爬上她的床,梦里还嚷嚷很香,或者将一条腿丢到她腰上。她比这小妮子大了四岁,却依然难逃布偶的命运。估计阮语嫣以前也是这命,要不然,这丫头怎么会有如此熟练的黏人功夫。
看着这个任性小妮子,她能做什么,难不成将她踹下地?自己已经是老姑娘了,需要成熟与稳重。至少,美美就一直在不断地提醒她,希望她永远不要忘记。
所以,这里只有一个憔悴的医生,和四个不停粘人的孩子,整天就这么乌烟瘴气地,弄得九溪暖阁里人心惶惶。
尤其是几个体面的女修,明明气味不佳还不敢露出一丝嫌弃,更要手脚够麻利才行。这里的女主子变得越来越多,而且,脾气变得很坏,很急。
与之相比,那两只雪獒还真是安静懂事,还干净得可爱……至少硫磺气几乎都闻不到。
如果说风火境最让莲儿向往的,就是这些玄妙的符阵。她被它带来这里,现在彻底迷失于此,或者说是沉迷进去。
如果说有什么符阵是她所精通的,那就是这个云净咒。
暹罗大陆的文字很繁复,字的架构与九州文非常的相近,但比划更多更复杂。单拿出这些字,每个都像是一个满刻的印章,通常是几个意思的组合。这本身就像是一个符阵。
而九州文字,就非常的精炼,比如这个‘净’字。左边的偏旁,如果是三点水,就代表流动的活水,而两点水,就代表冰或者凉。而右半边这个‘争’的意思,就有些玄妙。那代表抢夺或驱逐、不甘或反抗。
当初的事至今让莲儿感到难以置信,当两方天地的文字重合,居然成就了一个崭新的阵。可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那些衬底的引文和导文吗?
引与导两个暹罗文,是普通符阵里最长见的阵底。它们会出现在绝大多数的符阵机关里。相当于吸与排、吞与吐。也是符纸上最基础的衬底。
现在孩子们的情形就是只能引入,而没法导出。为了解决这件事,她的头发都快白了。每天陪着三个女孩儿玩,让她既怜惜又痛苦。为什么在雪獒身上能成功的法子,用到人身上就很差?
难道少了层毛发,居然多出了这么多的问题。
今天,她请教了师傅方书子。那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如果将符纸衬文里的字减掉一个,将会发生什么。
方大师很欣慰,于是亲手打碎了一只云净咒的青花茶杯。指着几块破片对她说,就像这样。
做了莲儿这么久的师傅,真正教授的时刻其实非常稀缺。这些天,女徒弟的所作所为他是清楚的,因此在这一刻,他很有几分为人师表的热情。
“符阵里的诸般变化,只能增而不能减,因为减即是增,增即是减。作用越是简单的符阵,符文就越多,这既是约束也是精纯。而越是作用庞杂的符阵,反而不需要精准,只需要周边的境遇精纯。这些简单的阵法,往往两个衬文就行了。但,切记,至少要两个。这就是上古传承的符阵规则……”
这些话的意思很绕口。但是莲儿懂了。
她希望减去一个衬文,恰恰是希望符阵起到单纯的作用。而将来增加一个衬文,也是想让符阵的作用更加精准。
然后,莲儿将代表引文的杯底破片,放在手心。将代表导文的口沿破片,抵住手背。半杯残茶倒上去,不过片刻,她手心里多了一抹茶色,手背上多了一些水泽,就像是个囫囵的戏法。其实,这一切动作只是个比方,实际并没发生透体而过的事。那些水泽,是顺着她的肌肤流下去的。
而方书子懂了,于是更欣喜,点头曰:可行。亲手挥就一个暹罗文的“融”字,见徒弟拿着这个字发呆。这位师傅走得就更加施施然,那姿态,看上去说不出的惬意。
莲儿真的想了很久,然后对方大师离去的方向,执礼甚恭道:“徒儿受教了。”
现在,那张最为普通的符纸,正掩映在烛光下,它透露出一片朦胧的橘黄色。它的对面是一张老姑娘的脸,此刻,它正带着少女的绒绒光辉,嘴角也洋溢出一丝灿烂的笑意……
因为,在引与导两个符阵的中间,是一个异常精巧的‘融’字小阵。
如果你看得再仔细一些,在那个融字的上面,还有一个极淡的字。那个字已经淡到出尘,赫然是一个九州字“化”。
……
回到世界的另外一边,一场暴雨真的整整肆虐了九天,依然毫无停歇的意思。
云层实在是太厚了,即使他们行走在半山的高度,也只能望见几十丈远的地方。脚下是烂泥的世界,所有的脚都在发出做打糕的声音。
唯一能见到的光亮,来自明灭的闪电,它们通天彻地,像是雷神手中的亮银锥。在这片空旷的原野,人们只希望它别落在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抵挡它们,毡房与城墙都已经不在了。
人在倒霉的时候,该发生的事一样也躲不过。终于,一道电光落在不远处的兽群中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附近一切能站立的东西都倒了。并以此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圆。
瓢泼的大雨里,居然能闻到焦糊的味道,这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仇管家的智慧又一次落了空,那些还没来得及逃的牲口,被接二连三的炸雷轰倒,一只无形的镰刀正在收割它们。
而原本就躁动不安的灵兽们,再也不肯听从任何声音,它们溃散了。当然,溃散的还有人。
这条道路,本来就通往雷暴中心,越是向北行进,就越靠近那里。如今,这些大陆闻名遐迩的迅雷,跟随着雨云的脚步而来。整整向南推移了一千多里,就这么砸落在行路人的身上。如果再配上飞龙倒卷的狂风,那么六月城外的景色就真的搬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