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狭长的林间小道上。老夫人提出要去卧莲庵小住,最终却没有成行。王娴出于孝心,提议由她和王妧一起代祖母去一趟庵堂。
马车里,二人促膝而坐。王娴几次想要开口,但看到王妧闭目养神的样子,她只得按捺下焦躁,安静地等待着时机。
王妧在心里估算着朱顶的行程。前两日她神思倦怠,除了写信往云州叫朱顶赶来解围,她几乎什么也没做。
“长进了。”
仿佛又听到六安在她耳边的呢喃,王妧突然睁开眼睛,却对上了王娴的目光。
“姐姐?”王娴试着叫了她。
王妧不动声色。
“姐姐……”王娴不安地停顿了一下,“身上还好?”
王妧点点头,出门后,她的精神确实好了很多。
王娴得到回应,却仍是心事满腹的样子。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王妧说完,侧着脸看向车窗外。山道中,岚霭遮掩了远处景致,她却看得入了神。
“姐姐是不是还和湘湘有来往?”王娴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声了。
王妧回过头来,看着王娴端秀的面庞,不禁感慨:她到底不比王娴。王娴带她来卧莲庵,是想修复她和老夫人的关系,此时提起湘湘,大抵也是为了这个。
“我来滁州后,总共也只见过她两三次,这样算不算是‘有来往’?”王妧反问道。
王娴听她话中似乎带着不悦,正想用什么话岔开,却听到王妧又开口了。
“祖母生了那么大的气,其实另有缘故。你知道了,对你不好。”王妧意味深长地说,“所以祖母不想让你知道。”
果然,王娴听后陷入了更大的纠结。耳边得了清静,王妧觉得路程也走得快了些。
山脚下,几株松柏掩着卧莲庵的庵门,两个小尼听见动静,跑到门槛边上住了脚,探头出来瞧。
院子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尼姑和另一个俗家打扮的年轻女人对坐着下棋。两人相视一眼,老尼姑轻轻地摇头叹息,年轻女人却掩口笑看两小尼的活泼情态。
“师太,有客来啦。”其中一小尼跑过来说道。地上长了青苔的石子有些滑脚,她差点摔了一跤,见端一师太向她看来,忙又规矩地站好。
女子起身相辞,往后院禅房去了。端一才放下棋局,走向庵门。
车马停驻,王妧二人下了马车。端一师太老眼昏花,直到王娴走近相见,才认出她来。攀谈两句,王娴将王妧介绍给了端一师太。
端一一见王妧,喜欢得不得了。王娴虽然有些意外,但仍记着来此的目的,于是她十分恭敬地把自己姐妹手抄的经文交给端一师太,并转达了祖母的问候。端一呵呵一笑,把二人领入庵中。
庵中清静,王妧见一花一木皆有野趣,心中存有的些微芥蒂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丫环们簇着王娴去更衣。
王妧注意到树荫下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端一见此便说:“方才陪我下棋的那位小友已经走了,有缘你们自会相见。”
一股幽微的兰香随风荡开,王妧也收回了心神。
小尼收了棋盘,端一亲自煮水沏茶。泉水用文火慢慢烧开,端一也打开了话题。
“你祖母每次来都点名要喝岳山茶。”
王妧的目光从烧水的铫子上移开,恍惚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用新汲的清泉水来泡茶,她还嫌不够清冽。”端一又取出了两个脱胎青瓷杯。
王妧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因为是你泡的茶,她纵使嘴上嫌弃,也不会不喝。”
端一抿嘴轻轻笑了,眼尾、唇边的皱纹也同时舒展开。
“不错。”她说着,一边泡上了岳山茶。茶香沁人心脾。
“得不到最好的,到底心中难平。我在山中清修多年也参不破,她就更不用说了。”
“最好的,”王妧思量着端一说的这三个字,“‘日高人渴漫思茶’,我渴了,师太泡的这杯茶就是最好的。”
“好,好。”端一边点头边说,说完又望向西北角的拱门,正好看见王娴更衣归来。
留二人用了斋饭,趁着天色未黑,端一送她们出了卧莲庵。
马车消失在端一的视野中,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这时,那个和她对弈的年轻女子重又出现了。
“柳絮,你原不必避开。”端一掩上门。算来已经快到晚课时间,她返身往静室走去。
“知道我的身世后还能以朋友之谊待我的人屈指可数,你就当做是我不屑应酬她。”被她称作“柳絮”的女子跟上端一的脚步,言语中带着嗤笑道,“不说这个。人你见过了,她就是那一位赖在我家不走的原因。”
“他的封号还是我定的,想必能听我一句。”端一在院门边停下来,戚戚低语。
说完她转过身来,直面柳絮,正色说:“我已经十多年没有理会外头的事了。以后,你若是想下棋,我仍旧扫榻相迎。天也晚了,你先回去吧。”
柳絮也是聪慧之人,她心气上来,忍不住辩说道:“他可是端王!”皇亲贵胄,权势之大,哪里是她能对抗的?
端一抚了抚心头,想把那股郁气驱走:“他离了宫,哪里还是……你去吧,告诉他,我想见他。”
被独自留下的柳絮心中仍有不平,但她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无谓再争辩下去。只要能请动端一师太,端王就无法对庞家为所欲为,她的丈夫也不必为此烦心。
此外,她也不想看到庞颙被端王所惑,误入歧途。毕竟,庞颙是她丈夫最看重的侄子。而端王,她只知道端王求媚于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草包的伶人,由此可见他不学无术,眼光也差得很。单凭这一点,端王就不配和庞颙来往。
“若是我有和他一样金贵的出身,何愁一身才华无处施展!”
柳絮不甘地握紧了双拳。
“夫人!”
丫环的叫声让她回过神,柳絮看看天色,橘黄色的夕阳和满天灿烂的云彩似慢实快地消逝了,她诗兴一起,口占了两句伤怀身世的诗句。
庞家的马车载着柳絮沉重的心事,走得缓慢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