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过,辛儿倾身而起,拱手,对围观的众人道。
“各位!在下路径铜川,得友顾怜,今日为友卖琴以作报答,琴行虽小,五脏俱全;七弦琴、五弦琴、竖琴、琵琶、筝把把精致;式样齐全,蕉叶式、落霞式、连珠式、伏羲式,此君、逓钟、神农、凤势、霹雳、正合、子期、仲尼……总有一种合您心意,偏好丝弦琴也好钢弦琴也好,总能找到您满意的一把,萧禾琴行能满足您所有爱琴需求,请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今日优惠大酬宾,所有上等琴,可遇知音老板半价销售,请各位光顾。”
说着深深一礼,对着门口做出“请”的姿势。
“喂!辛儿!”
萧禾急了,到他身边贴耳相告。
“辛儿!半价不行呀!那都是小生好不容易寻来的上好木材和琴弦,经过多少天的打磨手工雕制,本就看在寻求知音的份上没定太高价格,半价售出,小生和家母下个月的食粮都不足了。”
辛儿微微侧头,咧嘴笑的姿势不变,声音却清晰的低低传入他的耳中。
“谁让你真半价了?不止如此,每把琴你还带给我涨到,以前你定的价格三倍到十倍之间,今天售出几把琴,每把就得分我一半,这些人若真识货也不会在乎你的价格高低,是能入得你门的人定非穷苦人家,人家不怕烧银子,你还为人家省个什么钱啊!从今往后,给我记牢了!”
“啊?”
萧禾给她经营之道震慑在当场。
场中似乎也有真正识货的,见他们交头接耳,也不点破,只是调侃道。
“小公子说的这么好,就不知这些琴,是不是真的每把都如,小公子手中的那把绝色上乘,除了那一种曲调合适外,还有那些方面比别的琴行所制之琴,更优越的地方?”
欣儿起身抬头,笑意盈盈丝毫不显山露水,却字字如玉珠落盘无懈可击。
“公子好问题,可见定是琴艺高手,对琴研究甚广。”
她盈盈阔步迈回琴行门正中间。
“琴师皆知,琴乃死物,汇聚制琴师的心血,和持琴者的慧眼,才聚了灵;琴器演奏指法千变万化,如数年前大家李工韫;为评出所教受的两个女徒,究竟谁在琴艺上的造诣更胜一筹,将一生所学指法倾囊相授,大徒弟柳家之女柳伶心,技艺高超,舞艺超群;以当世制琴大师岷山公子所赠名琴‘皓月’,一曲《凤还巢》,使出恩师所授全部指法,跌宕起伏变幻莫测,不可谓为一代大家高徒,有名家之风,令人闻之惊叹不已;对当时其他乐器乐师,再无入耳之念,却终抵不过第一才女,老父挚友所赠无名古琴,以一种指法奏出千变万化的绝世之作——《大唐雄风》;自那天起,第一才女手中的那把琴才为人所究,封上传世名琴之列;各位,在下一问,现如今各位觉得,当时是那把无名之琴成就了第一才女,还是第一才女成就了那把无名之琴?”
她一问问着了所有人,包括那个显然最开始只是凑分热闹的江湖公子。
她似乎也没真的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回身扶起琴后另几把样式不一的琴,道。
“刚才这位公子想知道,萧氏琴行与别处琴行所制之琴,有何不同之处,琴本无贵贱之分,单看制琴师的技术之分,如今问到了也无妨,在下现在便让各位真正认识到萧家所制之琴,究竟低不低得过,历代制琴大师传世之作。”
说着她让萧禾的一个小徒弟,还有两个旁边店铺的伙计,在她指定的地点,大大的散开,竖起,立地扶稳,原先的那架古琴让她移植场子中间,她的脚下安放好,另三把以她为中心左、右、后、三方五步之遥。
所有人新奇的看着她忙活,易幼飏李英同时升起一种忧心,她将场子摆的这么大,真有那个能力收起来吗?
欣儿立于地上的琴后,拇指轻扫,一连串的深沉音符流窜而出,所有人几乎没看见她用什么拨了左边的琴弦,只听合着深沉尾音的灵巧之音脱兔跳出,连绵不绝,悦人耳目。
她轻巧的身子扬起翻落,两手齐发,所有人这才看出,她两手中原来食指和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已经各套上一枚精致的金戒指,从金戒指中各使出一根细弱发丝的金线,在她手指的挑动下拨动琴弦的细小银针如同她芊指的代言一般,叮咛发出一个个悦耳的音符;而她脚下,似是舞步,又似武步,配合这每个音符踩、踏、移、挑、跳、转,身体更是天生来配合这些音符舞步一般,扭转伏合间,丝毫没有男子跳舞身子僵硬的感觉,那些音符在她随心自如的操纵下组合成欢快祥和的乐曲,扬扬当当,漫布了整个街市,又从街市飞扬道空中。
此情此景让在场的人再次沸腾,人声多了,那些不堪的言语也起来了,而且,还是刚才的那几人。
“真******风情,这舞姿风采,哪怕“扶风苑”最会跳舞演奏的小倌来都要让位的呀!整个铜川城,恐怕除了舞月姑娘,怕是没人能并其左右了。”
“你说今天铜川城是怎么回事?先前一个贵公子,现在又一个娇滴滴的小公子,而且才能样貌一个比一个过人,却偏偏都在这小集市卖艺起来了,莫不是铜川要出大事了?这些凤凰,灵鸟,都被招落到这里来了?”
“嗛!只怕是断了翅膀的凤凰灵鸟,再无返回九天之际,这些小公子,若真让那个风尘院捞到,不止这小小的铜川城,恐怕就是那远在天边的猫儿闻着腥气都要飞来了,红颜祸水,这萧氏琴行的小老板本来就是铜川多少风尘院看中的一块肉,这可好,又招来这些落魄的才子,小萧禾母子俩或许是好心做善事,就是不知会不会像几年前那样,反遭了鱼水之祸呀!”
“是呀!好好的一个富家,落到如今这幅田地,就只剩病母痴儿维持着这,有着过去牌匾的小琴行了,再有灾难,那美丽病弱的萧家娘子可怎么撑过去呀!”
“还不是武长候做的孽,他看中人家娘子,结果借机除掉了人家相公也没捞着人,这两年儿子继承父业,还要人家儿子的青梅竹马,不给就拉他娘去做后娘给他快死的爹陪葬,逼得小萧禾不得不,将好不容易培养成铜川第一舞姬的未婚妻,送上去免灾,这武长候一家,可真是作孽只多不减,也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
“嘘嘘……老兄,小生点,长侯府的人来了,给听见,恐怕就要成为第二个萧瑾戎了!”
“嗛!我怕啥!给这些人听到也不过一顿鞭子,可是看那些人的样子,似乎又是帮长侯府那位小侯爷找乐趣呢!这帮萧禾卖琴的小公子,今天怕是明珠露白,给人盯上喽!这命运,怕是不比那个将要强迫嫁进长侯府的舞月姑娘好哪去吧?”
“谁说不是?可怜一个小公子,怕是还没说过亲,就要给男人掰弯了,可怜呀!”
一句句,一声声,落入同样挤进了人群中的易幼飏耳中。
现在他是一点都没有刚才的心情,来欣赏这难得的新的技艺诞生的时刻了,目光扫过那些盯着场子中舞动奇迹小人儿的淫溢目光,他只觉得,在毫无保障的世野之地,一些好的,藏着,或许真的要比露着安全的多,他也总算体会到爹爹常劝娘亲和他,“钱财不外漏”,这个的道理了。
思及此,他又往前挤了疾步,记忆了她弹奏出的音符节奏,架起笛子,在一处转合处不轻不慢的跟上。
众人一阵疑惑,哄嚷间,他周围的人也逐渐给他让出更大的,连着中间场子的位子来,似乎潜意识里便默认了,这人,天生就是来合那个小公子的琴声的。
辛儿也显然给他突来的一举,搅糊涂了,手上的琴声慢慢静止,可他的笛音却辗转起伏完全接上了,仿佛这一段本来就该是他的笛音独奏,没有人比他掌握的更好。
不解也只是一瞬间,辛儿看得出,他飞扬的眉梢里,透着的确确实实是坏心的张狂笑意。
辛儿歪头,冷眼,可是心底的倔强也确确实实被他挑动起来了。
如今却是她主动帮萧禾卖琴的,如果这场证明的制作的琴的功用之舞被搞砸了,她可是没脸回去见云姨的呀!
所以在意识到后第一念头,她还是冷静下来的,试着和他眼神商议。
“有商量不?”
易幼飏眉毛一挑,傲然挑衅。
“你觉得呢?”
那还用她觉得?明显是想和她搅到底了!
到这一步,她也没想再和他“商量”了。
“行!咱们今天就看看,究竟谁给谁搅到底!”
傲然转身,身子跃起,之间飞针流动,沉厚的音节乍起,将他的笛音打压到底,赫然是另一首曲子,风格也决然不同了,大气,磅礴,隐隐流动这零星的柔软灵动的音节,又和她最初奏的那首截然不同,可以说是同一种风格的曲子,有提升了一个档次的气势意境。
若说最初的曲子是飞龙腾起的豪迈之作,刚才的灵动祥和是花间的精灵游戏,现在这个,便是娇龙在天,翱翔舞动了;难得的是,那持笛捣乱的年轻公子,迟疑也只是一瞬间,不久,摸到她的韵律规律,又凑近笛空,低低吹奏起来,竟然又一次和他合奏起来,而且不如刚才意图打压,或者扰乱琴音步调的样子,很神奇的,以一种配合的方式,让那铮铮之音,飞舞之间,也添了丝灵气,洒脱,逐渐的控制了琴音的步调。
若就这样下去,直到结束,估计也只是一首上乘的琴笛合奏之乐,即便引起轰动,也不过是一时的风声,掀不起多大的浪潮。
奇就奇在两人都寸步不让,让事情没有这样结束。
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偏偏,这两人还是越强越能激发自己更强的类型,还是能够达到“变态”程度的那种。
“辛儿?二哥!”
旁边的李英完全摸不清现如今的状况了,如今这事怎么回事?不是要卖艺吗?怎么卖艺、卖艺,成斗技了?
易幼飏加快节奏,辛儿自然不甘落后,两手食指片刻不停,四根金线在三把距离远的琴上挑、托、勾打,食指中指小指完全替代了食指和无名指的工作,在他脚步飞转间,或左手或右手抹、剔、擘、摘……
明明只有食指,明明还要顾全舞步和其他琴色琴音,曲子起伏,手指也好,金线也好,勾剔、双弹、滚拂、反撮……无论是多麽繁复的指法,合音,她竟然都能让他们流露出最合适的音节,那么流畅的涌进世人耳中。
易幼飏的笛声洋洋洒洒,也丝毫不放松。
辛儿跪、撞、逗、唤、上、下、淌……
他便挑、捏、吟、弄、合、随、上……
辛儿长吟游龙,他便低音相随……
辛儿细音游吟、他便高音吟唱……
无论长揉、急揉、略揉、还是落指揉,总能得他如影相随,
分开、进复、掐起、同声、应合、不动……
总能让他弥足合复,如同沾上甩不掉的刺猬,避不开的风,本事一曲浑然厚重的游龙快意之吟,越来越快的节奏下,变成了荡气回肠的疾风回荡蛟龙长啸。
直指曲末,辛儿收线,停步,不动,余音环绕,笛音还在低音吟唱,似是送别,遥望,感怀,沉寂……
直指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已经完全寂静下来的市集上,恍然回神的人猛然觉醒,却已无法分出,究竟是琴音技高一筹,还是笛声远胜一筹,这两人的乐理造诣,似乎也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预计的。
这场斗技,精彩,绝伦……
同时也无法分出,究竟是琴音领导了笛声,还是笛声成就了琴曲,一如那小公子刚才所言,不知道第第一才女成就了名琴,还是名琴成就了第一才女,此次,依然!
留下的,是这旷世之音,流连忘返,细思无形。
直指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听过这曲的人们再忆起,还是无法和自己的子孙谈起,这久经是怎样一场华美绝伦的纯音乐上的享受盛宴……
直指很多年很多年以后,那时候萧禾早已经是制琴大师,而且还是除岷山公子之外,唯一一个年纪轻轻便成为制琴名家的大师,携着娇妻骄子月下吟叹。
也只以“风华国色,绝代无双!”八字,来评价年轻时的将之神子,与第一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