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纵走了半天,累得几近虚脱。
半天十里,慢得有如龟爬。然而乐衮依旧昏迷,想象中的县城还是遥遥无期。
不知不觉间,左肩上的伤逐渐恶化,从开始的发烫发炎,到现在的肿胀无感,好像整条左臂都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一样。
伤病真的不应该跑路!凌纵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
开发暗了!
今晚要在野外渡过吗?
白婷取出手帕给凌纵擦汗,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
“郑国真的好穷啊。”凌纵故作轻松的抱怨道:“走了半天别说县城,连村庄都没有,好吧,我们是连人都没碰上一个。”
白婷眼眶发红,看着凌纵发白的嘴唇,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凌纵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带白毅去找下一个县城吧,当初你们两姐弟行走天下也很好啊,找到下一个县城并不难吧。”
白婷摇了摇头,低声道:“白婷不会丢下你。”
凌纵皱起眉头:“你们三房和五房肯定派出很多刺客,绝对不止那一批。你还不跑,难道等他们来了再跑吗?”
白婷低下头,也不说也,就是使劲摇头。
凌纵沉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想驱逐两姐弟出零邑的自己,反而成为他们的临时监护人,也许正是从那一声‘朋友’开始。到了今天,自己更是傻乎乎的给他们留下逃跑的机会。难怪以前看电视总能见到古代侠客舍生取义,看来感性的情商当真害人不浅。
他叹了口气,对白婷的去留不再多言。
白婷的感情加丰富,也更加复杂细腻,她预感到这样下去,今晚可能是最后的一晚。早前白毅发动【战兵】所惹起的风波,虽然未必会被强人察觉,但有意追杀自己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蛛丝马迹。那么沿路追踪,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她看了白毅一眼,他是父亲的长子,如果将来父亲继承爵位,他就是柯国公子,这些年虽然敲打不断,但亲弟弟毕竟是亲弟弟,怎能够忍心见他被奸人杀害?
他应该有很好的将来啊!
白婷纠结了很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偌大的鼻子,又摸了摸满是麻子的脸庞,最后看了凌纵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忽然!
就在这个时候。
身后的道路隐约传来马蹄声,马蹄并不急速,但每一步都传递出低沉的力感,显然是一匹上品的好马,同时也彰显出马主人的身份。在马蹄声响起没多久,整齐或一的脚步声,以及轱辘转动的摩擦声接踵而来。
训练有素的队伍,是军队?还是……
白婷回过神来,当即拉着凌纵靠边隐藏。
白马风尘仆仆,毛染泥色,马上一个青年鹰视四顾,仿佛寻觅什么,自有一股杀气隐约流露。
他很快就发现了路边的四个人,凌纵等人虽然靠边站,甚至已经换过衣服,但一身血腥味仍然如此明显。
他们很可疑呐!
痛心于财产失窃的滕正正愁没有线索,见到这四人如斯模样,是多么的值得怀疑。
他马鞭一指,四个侍卫便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
凌纵没有反抗,白婷也没有,唯独白毅少爷脾气发作,蹦跳踢腿,尽显顽劣。
诚然贵族的侍卫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可他们对待白毅却不敢打骂,因为在他们靠近的时候,白毅曾经喊过一句。
“春阳君是本少爷的世叔,他儿子酉礼是我的玩伴。”
对于白毅的叫嚣,白婷连捂都捂不住。
侍卫自然知道春阳君是谁,可以说,整个天下都知道春阳君是何许人也。他是郑国大公之下第一人,世上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也是当今的郑国宰相。
白毅还是被侍卫架住了,荡秋千般的来到滕正面前。
滕正仔细打量小屁孩片刻,蓦地一愣,眼中闪过狂喜。
“失去一批财宝,却收获半个诸侯国!”
滕正自是认识白毅,虽然不熟,也见过一两次面。郑、柯两国边境接壤,世世代代除了相互钳制和打仗之外,亦有不少姻亲关系,如果要细说起来,他们祖上某一辈还是一母所生的同胞。
而近年来柯国内乱不断,连蔡国都蠢蠢欲动想去分一杯羹,郑国作为邻国,又怎么会落后于人。不过他们显然没有蔡国那般昭然若揭,郑国只希望暗中扶植一位废材君主,或者暗中渗透一批权臣。
当然,这些都是郑国高层的决定,与滕正这位‘流放在外’的贵族没有半点关系。滕正早早就接受了命运安排,对争霸没多少野心。故而他不喜欢家里的人,特别是长房那些家伙。所以当他见到白毅之后,想到的并不是控制起来交给家族,而是希望以自己的身份与之加深关系,最好称兄道弟,为将来的长久富贵打下基础。
雪中送炭的道理,受惯白眼的滕正从小就明白。
他立即给随行侍卫下了禁口令,继而请白婷两姐弟登上原本属于自己的超大豪华车厢,后来又在白婷的坚持下,把模样很惨的凌纵和乐衮都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滕正因为财产失窃而愤怒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充满活力。
车厢之内,凌纵接受了随行郎中的治疗,伤势逐渐好转,而乐衮也凭着蟑螂一般的顽强生命力,把性命保存了下来。然而最让凌纵意想不到的是,乐衮在苏醒之后,竟然挣扎着爬到白毅近前,纳头就拜。
“请柯公孙收容小人,小人愿从此鞍前马后,侍奉左右。”
这态度的转变让凌纵感到大脑便秘,对乐衮这个人越发看不透。
乐衮跪坐在牛车,真诚道。
“乐衮原本是郑国人,家在莽川的赤蛇县,是的,乐衮就是莽山上其中一个强盗首领。”他叹了口气:“大首领希望擒拿公孙也并非歹意,只是想以此要挟公子白仲臣,换取郑国与柯国交接的三山涧。大首领已经厌倦了山匪生活,希望当一个小贵族。”
顿了顿,乐衮又道:“诚然良禽择木而栖,柯国诸多公子之中,能让诸侯不安者,也只有公子白仲臣,柯公孙贵为公子白仲臣之嫡长子,将来继承爵位顺理成章。所以乐衮厚颜,以盼侍奉左右。”
诸侯的儿子叫公子,公子的儿子叫公孙,这跟前世认识的周礼相同,凌纵倒是很好接受。可是乐衮变脸出卖大首领的行径,他却是接受不了,不由投去鄙视的目光。然而白婷和白毅却眼神清澈,显然是意料之中,仿佛世上的有志之士都应该是这个模样。
凌纵沉默了。自己还是不懂这个世界!
白婷问:“乐衮先生肯定父亲能继承爵位?”
乐衮点头道:“三房五房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胆敢争权,只因为嫡房长子病逝,次子镇守边关。二房又无心权术,才致使三房有机可乘,偏偏五房有四房支持,于是,三房和五房相互争斗起来。公子白仲臣天授聪敏,事先派使公孙和白婷女士外出游历,待三房五房声嘶力竭才接手柯国,如今又得到柯伯候的支持,执掌柯国指日可待。”
白婷沉吟片刻,又问:“乐衮先生对刺杀一事以为如何?”
乐衮点头道:“三房五房颓势已露,虽说三房本为蔡国夫人,但经过蔡国举兵一事,在柯国贵族之中已然失势。况且两房资财用以柯国内争,已经所剩无几,当察觉公孙外出因由之后,派遣刺客已经力不从心,从他们聘用绯衣楼刺客,到最后派遣家中死士已经可见一斑。所以说,柯公孙回归柯国之日,便是公子白仲臣掌权之时。”
白婷点头道:“如此,有劳乐先生了。”
乐衮大喜,再次大礼叩拜。
白毅装腔作势的往隔壁的车厢一指:“你暂时去那辆车吧,好好养伤,养好身子才能更好为我效力啊。”
乐衮感激拜谢,忽而又低声道:“请公孙小心,滕正乃郑国公族,难保没有别的企图。虽然郑国禁止了蔡国的强人入境,可难免还有别的眼线。”
“知道了,去吧。”白毅大刺刺的一摆手。
乐衮离开了。
到了这个时候,白婷才歉然的对凌纵道:“对不起,现在才让你知道。”
凌纵轻翻白眼,这些破事早就猜到了,不说只是想留一口气暖胃,那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他打趣道:“白婷你为国尽心,虽为女子,却有士人之才,称做女士当之无愧,凌纵佩服得很啊。”
然而,白婷却不自然起来,她弱弱的问:“凌纵你还是很在意吗,白婷和白毅……”
凌纵一见她较真的样子,顿时也没了开玩笑的兴致,他没话找话道:“对了,他们刺杀你们,显然不是为了打击公子白仲臣,是不是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白婷扭头看了白毅一眼,继而对凌纵道:“白婷在抵达零邑之前,便已经去了圣都拜见周王,并得到……”
“行,别说了。”凌纵在问出口的时候已经想抽自己嘴巴,现在得知柯国和周王之间的交易,只觉到豪门世家是如此繁乱,他只需要知道白婷带着一件可以让白仲臣翻盘的东西已经够了,知道太多连做梦都会烦醒。
正在这个时候,滕正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