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前世的繁华落尽,今生倒有些追求返璞归真的意味。未来的几天,陆云便努力的让自己融入角色开始适应新的环境和新的生活。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陆府里,但其间也出去过几次到外面随意的逛了逛,感受了下端朝的世俗人情,而大概是见惯了现代钢筋水泥搭建出的城市森林,如今走在老街深巷里看着那些古风古韵的青砖墨瓦酒楼茶肆反而倒觉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小婢女夏虫是早晚跟着他的,一些管事下人也会时不时的前来问候,他起先是不太习惯总觉得麻烦,后来总算是入乡随俗,随之任之了。
陆伯远的第一任发妻即陆云的生母早年病故,仅仅为其诞下一子,后来陆伯远续弦再娶了一妻,却亦只诞下了一女,故而陆府如今算是香火寥寥。关于那个现在是自己姨娘名唤林晚的女人陆云对她的印象是不差的,三十来岁,青螺眉黛,鬓发如云,而言行举止同样给人一种娴淑端庄的感觉,应该是一个极有素养的妇人。相比之下,那个便宜妹妹,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陆雨儿,对陆云的态度就非常的不友好,碰了面总是一副鄙夷厌恶的表情,像是踩了臭虫一样。
当然陆云也不会去在意,安安分分的做一个纨绔子弟,不吵不闹。
好在毕竟是大少爷,也没有必要刻意去和谁结交,不然陆府一大堆的管家护院婢女仆从,光记名字就头疼。一些老仆起初对陆云居然不认得自己感到十分诧异,后来多少知道公子大概是因头部的伤失了些忆所以也就情有可原。不过众人感叹最多的,还是公子比起三年前真的是改变了许多,多了些成熟稳重少了些轻浮浪荡。
晌午过后天气晴朗,陆云就坐在陆府的水榭亭台里,手里拎了本有前人注解的《诗经》,边看书边晒太阳。扬州虽然地处长江以北,但历来被视为江南一带,冬天也并不如北方寒的彻骨,而若是遇到艳阳天,有些河流活水便很难冻结,府宅的小池塘表面也只凝了层晶莹剔透的薄冰,仔细观察,陆云还能瞧见在池底四处游动的鱼儿,色彩斑斓,不失朝气。
古代人一天是只吃早晚两顿饭的,这让陆云很是无语,每到中午便饥肠辘辘,只好让夏虫从厨房端了些点心吃食来充充饥,大部分是酥糕面饼等甜食,吃多了会觉得腻,但聊胜于无。
不远处的别院内,传来阵阵的欢声笑语,那是以陆雨儿为首的府中女孩子们在闲暇玩闹,荡秋千,猜哑谜,踢毽子或者抢蹴鞠之类,在陆云眼里都是些小屁孩才玩的游戏。这个时代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女子又不能像男人一样随意出去抛头露面,所以日常生活更是索然无趣。除了家境殷实的能接触到诗书琴画算是高雅的消遣外,一般也就是学学女红做做刺绣之类的工细活儿,单调乏味的很。夏虫本来是乖乖站在一边陪着他的,但毕竟也还是小姑娘,性子好玩,不时往庭院那边张望,陆云看出了她的想法于是笑了笑道“想去的话就去吧”,经过半个月来的相处两人基本算是熟悉了,夏虫也知道陆云没什么架子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随即羞涩一笑,福礼说了声“谢谢公子”,便小跑着去了。
陆云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先是觉得这小婢女挺可爱,然后感慨了下才这么小就为人奴仆便顺带着痛斥了几句罪恶的封建社会,最后想了想被服侍的人是自己......嗯,其实也挺好的。
有点无耻了。
过了不知有多久,陆云隐隐感觉到远处有人在观望自己,便抬头看去,只见是那个名唤林晚的妇人站在十余米外的庭院长廊上,身后跟着两个年纪稍大的婢女,确实是朝着自己的方向,不过面色踌躇,似乎想过来却又在犹豫。
而陆云突然将视线投来,她显然有些猝不及防,顿时眼神闪躲,表情慌乱,陆云略感疑惑,但出于礼节,仍是报以微微一笑。
林晚见陆云对他微笑,先是愣了愣,随后也面如春风,款款走来。
“见过晚姨。”陆云放下书,起身微微一礼。
林晚眼眸再度一亮,点了点头,表情欣然,静静地注视着陆云,目光温柔似水。
陆云见此反应却是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什么情况,不是吧,难道自己这皮囊过去和她......
陆云正在进行着违背人伦的丰富联想,而林晚已经回过神来,温和道:“云儿,你坐。”
两人随即在亭中的石桌旁面对面的坐了下来,陆云心情有些糟糕,总觉得这妇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态度表现得也有点异常,当即好感渐弱,表情也缓缓阴沉了下来。
林晚见陆云脸色突然变差,以为是他伤势的缘故,不由关切道:“脑袋上的伤,还疼吗?”
“多谢晚姨关心,没什么大碍了。”
“你爹前几日对你前的责罚也是为了你好,你想开些,如今你虽然失了些忆,但好在没别的损伤,就当是讨个教训,以后,你莫要再犯那些错了。”林晚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忐忑,她其实很担心陆云接下来的反应。
不过很意外,陆云只是平淡回道:“这个我知道,晚姨不必多说。”
好在不是和过去一样恼羞成怒,她安慰自己道。
“晚上睡觉屋里还暖和吗,现在夜里越来越寒了,要不要再给你添几床棉被?”
陆云狐疑地望了她一眼,表情已经有些僵硬,林晚眼神微怯表情又是一慌,她毕竟只有三十多岁保养得又好故而外表看上去还很年轻,这般姿态便还有些小女儿风情,令陆云的心又是一沉。
难道是真的......鉴于自己这身躯主人过去臭名昭著的为人品行,有些事,陆云不得不往那方面想,再正目瞧了林晚一眼,见她依旧温情脉脉的望着自己,同时还夹杂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陆云的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寒意,可毕竟只是猜测,该做的表面功夫还得维持,但语气已经不知不觉冷了一分。
“不用了。”
林晚怔了怔,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得陆云不快了,默默垂下目光,正好注意到了石桌上的点心吃食,她细看了看似乎还将其中陆云多吃了些的几种默默记下了,接着另道:“这三年你在边关军中,想必每日辛苦吃得饭也多,如今回来了一天两顿难免会觉得饔飧不继,我已经吩咐膳堂每天午时再为你启一次灶,你想吃什么就尽管开口,让夏虫那丫头知会给下人们便是了。”
“嗯,好。”这个倒是正合陆云心意,毕竟饿肚子确实不爽,但回答得依旧简短明了不冷不热,脸上更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林晚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何才短短一会儿陆云对她的态度就判若两人,回想过去也是这般,暗自神伤,随后她从一旁下人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揭开盖子,取出了一只稍大的瓷碗,碗中的汤食看样子是才刚出锅的还冒着蒸腾热气,林晚小心翼翼地将其端放好,柔声道:“你毕竟伤势还没痊愈,总该补补身子气血的,这是我专门为你清炖的鸡汤,你尝尝吧。”
这女人,真的是......陆云虽然不确定自己这皮囊与她到底有没有苟且之情,但见她如此殷勤讨好自己怎么都觉得别扭,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推测,脸色实在是好不起来,淡漠拒绝道:“不必了,你还是留着晚上我爹回来喝吧。”
“不......不用的,你爹那份我着人留了,这份是专门为你盛的。”
“哦?”陆云嘴角扬起玩味的笑,却是皮笑肉不笑道:“那多谢晚姨了,就搁这吧,您若还有其他的事便去忙,云儿还想安静的看会书。”
委婉的逐客令。
林晚心思颖慧,当下便面色一滞,神情黯然了许多,但却仍是强作笑颜道:“哦,那......晚姨就不打扰你了,你看书吧。”随即起了身,有些落寞的领着那两个婢女缓缓离去。
陆云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将此事抛之脑后,再度拿起古籍却正好翻到《邶风·静女》一篇,讲的是男女青年幽期密约,眼皮不由跳了跳下意识略了过去。不过毕竟两世为人心境已经淡然平和了许多,他对于情绪的掌控也基本上能做到收放自如。
而石桌上的那碗鸡汤,从热到温,从凉到冷,至始至终,陆云都没有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