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余茫然的走出县府,漆黑的夜色仿佛是噬人的巨兽,黑暗中好像随时会跳出一个城中惨死百姓的亡魂。杨余觉得自己没崩溃已经出乎意料了,毕竟白天见了一地的死尸,晚上黑咕隆咚的,居然没被吓死,这在上一辈子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在天朝盛世的时候,杨余别说在遍地死尸的黑夜里独自行走了,黑夜里看见一个死尸也要被吓得三天做噩梦。人被逼到一定份上的时候,成长总是很快。
人总是本能的寻找光明,漆黑的夜里杨余本能的朝着有光的地方行走。可是真当走到光源处,杨余却恨不得没有来过此地。也是这乱兵破城的日子里,除了火光哪会有其他光源?
站在被乱兵纵火焚烧的房前,杨余几乎咬碎银牙。火光照耀下,杨余看的分明,几具被侮辱的女尸衣衫不整,胸口巨大的创伤血已经流干,旁边是面色狰狞的几具男性死尸,黑夜里显得格外恐怖。头发苍白的老人被打碎了头颅,犹自死不瞑目的瞪着前方,仿佛在向杨余控诉着他同袍的恶行。
杨余握剑的手握紧了无数次,最终却无力的放下,自己现在都已经朝不保夕了,愤怒又有什么用?对着这修罗地狱般的场景,杨余非但没有害怕,反倒冷静下来。只有自己活下去,活的更好才能阻止这种事情的进一步扩大。
现在摆在杨余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独自一人在全军的敌视孤立下筹集百万斤粮草,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二是带着黄金跑路,找个地方过富家翁的生活。
以杨余这种贪生怕死的心态,那还用说,肯定是选一了!因为第二条路是完完全全的死路,就自己这小身板,估计现在跑路,天还没亮就被抓回来斩首示众辕门上了。虽然第一条路也是死路一条,不过至少能多活三个月呢!
人总会自我安慰,自己给自己寻找希望,不然绝望的明天会将人逼疯。可是天色微明的时候,杨余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夜里,杨余想着可以将田里的粮食收了,少说也有几十万斤粮草,此前因为战乱,城外地里成熟的粮食一直无人收割,自己想办法收了,说不定还能完成任务呢。可当杨余在城门口见到白波军驱赶着成批的百姓城收割粮草时,杨余知道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当杨余见到白波乱军挨家挨户的将缸里的每一粒粮食收走时,杨余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没有退路了。
临汾县内所有的粮食都成了白波军的私有物,包括自己在内,临汾县除了白波军的所有人,从今日起一粒粮食也没有了。杨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春秋战国打了几百年,打到大秦建立,全国从一千万人口打到了三千万人口。而大汉从黄巾起义打到三国建立,区区几十年,从六千万人口打到八百万人。这些趁乱而起的小军阀是最大的祸害,甚至比瘟疫还要可怕。一场兵祸过后,临汾县内这数千户人家数万人口能活下去的可能只有几百人。事实上,杨余不知道的是,河东一郡之地,在白波军起义之前人口有十万户,等白波军被平定,杜畿上台时,全郡只剩下两万户人家,这还要感谢太守王邑守住了不少县城,大力发展民生,不然能有一万户人家幸存就是上天仁德了。
或许曹操所说的“诸军并起,无终岁之计”所批判的正是这些没有战略眼光的乱匪!只知道劫掠,而不知发展。全县所有百姓死光了,他们明年吃什么?
白波军此时的战略规划甚至不如黄巾军,至少黄巾军所到之处与民无犯。甚至某些郡县有流传千年的谚语“交黄粮,打豪强”,百姓自发捐赠粮食给黄巾军,让他们去打豪强地主。那白波军有什么?饿死无数的百姓?杀之不竭的豪强?实在不敢想象这种胡作非为的作战理念是怎么纵横河东十余年的。
随即杨余苦笑一声,现在思考白波军的战略规划?自己可真是不着调啊。还不如想想自己怎么活下去吧。充满绝望的明天,可还是要活着啊!杨余审视了一下自己,一个人能干净到这种地步也是不容易。这一世所有的财产,一件打了补丁的麻衣,一块破布包裹,四个面饼,两双草鞋,大概半斤黄铜,一把缺口的汉剑,一块军侯印。
黄铜在这乱世一粒粮食也换不来,除了浪费体力杨余想不出其他任何用处,直接扔掉。脚上的草鞋已经露大脚趾了,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换双新的,扔掉。处理完以后,杨余现在除了身上一身衣物,就只剩下一把缺口汉剑,一个指挥不了任何人的军侯印和四张面饼。
哪怕干净如此,杨余还是在城内游晃的时候被打劫了!而且是自己手持凶器的情况下被人赤手空拳的打劫了!打劫杨余的人足足比杨余高了三个头,杨余估计他身高要有九尺,大概一米九左右,跟关羽一样高。
关羽也是河东人,杨余想到不会这么巧吧,武圣来打劫自己了?便开口问道:“壮士可是关羽关长生?”
这壮士一边用杨余的束带将杨余捆起来,一边打量着杨余,回道:“关长生?未闻其名。”
杨余白兴奋了一场,耷拉着脑袋,说道:“壮士不用绑这么紧吧?某这身板,即便拿着剑都不是壮士一合之敌,绑与不绑有何区别?”
这名壮士笑了笑,道:“倒是未见过汝这般孱弱的乱匪,还身居军侯高位,莫不是此部匪首之子?”
杨余耷拉着脑袋,说道:“若为匪首之子到是庄美事,至少不用担心明早起床,脑袋是否还在某身上。”
壮汉手一顿,说道:“尔等丧尽天良,无恶不作,如今报应不爽,怨不得别人。”
杨余耷拉着脑袋,虽说这些恶行没一件是自己犯下的,但同为白波军一份子确实没资格反驳,沉默了片刻,杨余说道:“壮士是想劫了某的印信出城吧?”
这壮士把杨余绑好,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后,笑道:“却是不傻。”
杨余仰着脖子看了一眼这名壮汉,这壮汉身高足有九尺,胸阔十围,虎背熊腰,一看外貌就知道是个雄武的猛将。于是杨余笑了,说道:“这方法怕是行不通,汝这身形太过引人注目。白波军中没有这种猛将,会被认出来的。”
这名壮士沉吟了片刻,道:“可行与否总要一试,某在城中不是长久之计,躲得过乱匪一次,下次未必有这运气。”
杨余点了点头,原来是躲过了白波军的搜查,难怪没被赶去收粮反倒在瓦砾堆里把自己给绑架了。杨余心想自己的寿命无多,能救一人便是一人,乃张口说道:“不如壮士放了某,某带壮士出城,若兵士盘查,某便言壮士乃某新收部曲?白波军历来有裹挟青妆的习俗,某如此说毫无破绽。”
壮士盯着杨余说道:“焉知非乃汝脱身之计?但见乱匪便将某出卖?”
杨余苦笑,道:“壮士若是不信便只有自行出城了,临行前还请壮士为某松绑,莫让某饿死此地。”
这名壮士蹲到杨余面前,盯着杨余忽然问道:“可曾杀过人?”
杀人?杨余立即摇头,事实上连鸡都没杀过。壮士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呆着坚硬黝黑的胡须不断颤动着。而后这名壮士一剑砍了下来,吓得杨余本能闭眼。这世道不能说实话啊,说实话会被杀的!过了一会儿杨余没有感觉到疼痛,偷偷眯开一只眼睛,才发现这壮汉抱剑胸前一脸笑容的在打量着自己。
杨余动了一下,才发现身上的束带被砍开了,原来刚才不是要杀自己,是要为自己解绑。杨余是没勇气去跟他计较砍坏自己束带的,便自己站了起来。
壮士笑着说道:“看汝胆小如鼠,闻杀人而眼神慌乱,见利刃而闭目就戮,不像是个奸诈匪类,倒像个大家闺秀。也不知汝是怎么当上乱匪军侯的。”
什么跟什么?杨余表示不是很懂,问自己怎么当上军侯的?杨余便将怎么当上军侯的事情跟这名壮士讲了一下。
听完以后,壮士叹了口气,说道:“汝至今还不知自己********?”
杨余点头,很是莫名其妙。壮士拍了拍杨余的肩膀,说道:“于同袍而言,汝独秀于匪首之前,岂不是余者皆无能辈,唯汝是大豪杰?岂能不惹人厌烦?与匪首而言,汝直言粮草之事,动摇三军士气。汝既恶了匪首,又恶了同袍,尚不自知,以微末之功而陡居高位,则激起众愤。”
说完看杨余一脸不信的样子,壮士又说道:“若某所料不差,随后匪首便会让汝去筹集军粮,想来汝是筹集不到所需之数,匪首便可借机杀汝以快民心。”
杨余目瞪口呆的望着这名壮士,这是诸葛亮么?能掐会算么?自己没说的事他都知道。遇到智者了!只是这智者的形象跟印象中的羽扇纶巾形象差距甚大!不过管他什么形象呢,杨余连忙行礼,说道:“请先生救某。”
身高一米九、虎背熊腰的“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唯一之计便是逃出升天,但汝这四肢无力的模样,难矣。”
杨余目瞪口呆,难道自己真的必死无疑了?难道真的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