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红侥幸得胜,本在将信将疑。本意在金花护身之外,横冲直撞,搜寻师父踪迹。无奈此宝新得到手,虽经仙人指点,只惜练习太清仙法为日不久,不能发挥此宝妙用。人又小心谨慎,觉着师父那么高法力,尚有二十余日灾难,此时吉凶难定;何况对方是有名邪魔,自己只是情急拼命,原非对手。魔阵如能破去,决不至于师父声音都接不到。心生疑虑,只管情急,并未冒失妄动。果然晃眼之间,鸠盘婆二次出现,仍和方才一样,是片虚影,立在面前,只未侵入宝光以内,才知所料不差,仇敌仍然无恙。想起师恩深厚,此时不知何往,吉凶如何,重又悲愤情急,戟指怒喝:“老魔鬼,你快引我去见师父,否则我囊中还有专破九子母天魔的至宝,比这金花厉害得多,乃是紫虚仙府一位天仙和陈仙子所赐,说你尚有二三十日厄运未终,故未下手。如将师父还我,或任相见,便不与你一般见识。否则,我豁出逆天行事,不到日期,便以全力施为,那时你形神皆灭,和你所说一样,悔无及了。”
上官红素不喜说谎,这次原因救师情急,偶然想起平日耳闻和陈文玑所说魔运将终之言,又知仇敌近年畏惧大劫,颇知敛迹,心存警戒,故意编这一套话,想试探师父果真被擒也未。此举原极幼稚,偏沾了根骨灵慧的光。
鸠盘婆才一见人,便起怜才之意;又见对方美慧灵秀,分明天府仙娃,来至人间。说时又用剪水双瞳注定自己,神光湛湛,英姿玉映,匆促间本看不出作伪形迹。所说的话,又恰中心病,猛想起昔年所遇女异人“绿散红消”的偈语,敌人姓名,和前日绿发少女的话又相合,两次提到陈仙子,女异人也正姓陈。尤其近年所炼九子母天魔,专为抵御天劫之用。后听人说佛、道两家各有两件专破天魔的至宝,均是前古奇珍。内中一件,名为归化神音的,上次沅江取宝,已被峨眉派得去。得信之后,还自愁急,后才得知此宝峨眉派专为消灭妖尸谷辰而用。近年又向各正教表示好感,除却新近由一真大师门下改归峨眉的强仇易静而外,并未再与正教中人发生纠葛。峨眉开府,并还令爱徒金、银二姝前往致贺,对方也以客礼相待。二姝回府,说起妙一夫人颇为奖勉。如非铁姝力言彼此道路不对,万难相容,徒自取辱,不令妹子再去,自己也因多年盛名,恐人见笑,不便明言,两家早已来往,才放了一点心。铁姝以前妄借神魔与两妖人,致与峨眉弟子朱文结怨,总算尸毗老人出头作梗,将事情揽了过去,这才免生许多枝节。不料易静仍是寻来,事情虽然又由铁姝而起,无奈她是衣钵传人,对师忠孝,将来抵御天劫,又是自己替身,非她不可。加以素来好胜,从不服人,一旦胆怯示弱,爱徒自是不快,便自己苦在心里,也无法出口。日前已觉兆头不妙,易静来时,还想设法下台,稍过得去,便与言明,化敌为友,或是放掉,以免败固无幸,即便得胜,也是后患无穷。偏是阴错阳差,敌人好似胸有成竹,稳扎稳打,明有脱身机会,偏作不知,一味自保,只守不攻。所说的话,又太使人难堪,逼得无法,只好先占上风,相机化解,稍有机会,立时下台。谁知越来越凶,敌人虽被困住,均有仙佛两门至宝防身,一个也伤她不了。有心施展最后毒手,无奈敌人身后尚有无数强敌大援,来人如死,决不甘休,比起天劫,更难躲避。越想越心寒,本就骑虎难下,再听这等说法,分明敌人有恃无恐,专为诛杀自己而来。那么诡诈机警的人,竟受了上官红的骗,信以为真。只是无法改口,心中惶急,当时没看破,冷笑一声,便退了下去。
上官红先测不透仇敌是何用意,所说原是假话,先以为敌人不会相信,便未再提。鸠盘婆满腹惊惶,心中痛恨,开头三日误信上官红之言,以为真个是在静守待机。否则,此女来援乃师何等情急,别的法宝虽未见过,便这一朵金花冲行全阵,固然不能脱身,到底不易拦阻,魔光血焰也必有不少损耗,怎会停住不动?因是忧祸心切,只想一边,以为仙法神妙,初来时那朵金花便插在敌人鬓边,并未看出它的妙用。敌人师长法力高强,仙机微妙,只要被占了先机,便难算出底细。易静被困阵中,又正以强力相抗。绿发少女的石火神雷,又是魔鬼克星,此女胆大灵慧,擅长地遁之法,不时乘隙而动。阵中恶鬼,均经多年祭炼,得来不是容易。此女藏身宝光之中,稍有空隙,便将神雷朝外乱打,恶鬼已被伤了不少。
鸠盘婆一心不能三用,无暇再以魔法推算,心虽恨极,唯恐激变,总想凭自己的心计、法力,必能想出两全之法,最后杀手。再如无效,立遭惨败,决计也用稳扎稳打。好在敌人全困阵内,除非果如所言,带有专破九子母天魔之宝,万无逃出之理。事须慎重,非到万不得已,这类最干天忌的阴毒无比秘魔大法,还是不宜轻用。否则,只一发难,事便不可收拾。但一想到多年盛名,无论正邪各派,对于自己均带几分敬畏,从无一人敢于侵犯,却被一个小女孩把手指毁去一截,伤了不少元气,所毁坏的魔幡、异宝还不在内,此仇岂可不报?越想越恨,怒从心起。似此举棋不定,不觉挨了好几天,只管以全力运用阵法,九子母天魔始终不曾施展,白便宜上官红少了几天苦难。并还让上官红乘此时机,运用太清仙法,使那金花与心灵相合,无形中增加了不少威力。这原是上官红头一日情急见师,心中忧虑太甚,无暇及此。后渐觉出强拼无用,同时想到:“师父累世修为,功力深厚,以元神炼成法体,持有师传七宝和师祖所赠许多仙府奇珍,此是何等威力,我一微末道行尚未遇害,何况恩师。也许被老魔用甚邪法将传声隔断,故难通话,人决无恙。否则,老魔最厉害的九子母天魔早已出现,如何不曾见到?”念头一转,便把心神镇静,藏身金花之内,用起功来。
其实上官红已将鸠盘婆哄信,就此相持下去,原可不致受难。只因对师忠义,时候一久,仍不放心,到了第五日,突然想起:“老魔二次现身时,说得那么厉害,经自己说了一套假话之后,便自退去,不曾再见。后在阵中冲行了几次,不曾生效,一想师父不会遭劫,便停了下来。宝光层外,血焰魔光,连同金刀、飞叉,鬼声魅影,虽比以前还要猛恶,但都无害。难道老魔被我哄信,不敢下那毒手不成?”一时心动,想用前言再试一下。谁知弄巧成拙,鸠盘婆原是大劫将临,心中犹疑,一时受愚,便不再开口,迟早也必醒悟,这一开口,越发露出马脚。
鸠盘婆一听敌人所说和方才一样口气,暗忖:“这般初出茅庐的少女,只知向道坚诚,死都不怕。她方才情急寻思之状,决不知道利害轻重,为何只冲了几遍,见不是路,便退了下来,一味枯守神情,又带几分忧疑?果如所言,带有降魔之宝,断无不用之理,怎会如此安静?”忽然大悟,暗骂自己阴沟里翻船,那么高法力智慧,竟被一小女孩瞒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再朝对方仔细一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不特仙根仙骨,灵慧异常,并还美秀入骨,仿佛美玉明珠,自然流照,人和冰玉铸成一般。心想:“无怪峨眉势盛,休说尘世之中无此人品,便天上神仙,纵令道法多高,也未能有她这等美秀。”由不得越看越爱,竟连先前断指之仇,都几乎忘掉。觉着自己枉为一教宗主,以前收徒太滥,闻得声名狼藉,怨恨冲天,不去说它。后来清理门户,男女魔徒诛杀殆尽,由此不收男徒。屡次想收几个好的女弟子,费尽心力,多年物色,一个也未遇上。
铁姝姊妹当初本在一位散仙门下,只因乃师说她姊妹夙孽太重,金、银二姝心性柔善,到时就不免难,至多转上一劫;铁姝结局却是极惨,万无幸理。铁姝天性刚愎,闻言大愤。又因犯规受责,被逐师门,自知只有投身魔教,炼就上乘魔法,具有极大神通,才可免难,所以用功独勤。入门不久,又乘前师不在,强迫金、银二姝,转投到自己门下。先还恐其心性不定,后来才知师徒投缘,忠心异常。金、银二姝虽然忠于师门,只是天性仁柔,过于凶恶的魔法,便不肯去学,以致相随多年,比起铁姝功力,差得太多。照着上官红这等人品,却未见过。一面起了怜才之念,一面又想这等仙骨仙根的少女,不知几生修为,才有今日,岂可葬送在自己手内?自来逆天不祥,况是天劫将临之际。心中迟疑,正不知如何是好。
铁姝数中注定是鸠盘婆的魔障,天性凶残,和乃师一样,不知利害,刚愎狂傲,复仇心重,更有过之。先见师父有些怯敌,看神气直恨不能化敌为友,才对心思,早就大愤。几次想要劝说,但知乃师刚愎残忍,有己无人,言如律令。以前几次示意,不令自己去与正教中人为敌,因未十分遵从,已是不快。当日老魔被杀,敌人又是自己与老魔勾结,才得引来,损毁了好些法宝和所炼恶鬼神魔,师父虽然不肯示怯,却埋怨自己,定必有气,甚而暗怪自己为她惹祸,都不一定。当时成败关头,稍微主张,或是话说不好,发生误会,胜了还好,万一挫败,便不好意思公然责罚,以师父的为人,定必借题发挥,加以重责。自己行事,委实也有狂妄背命之处。想了又想,站在一旁,只干生气,不敢冒失开口。
这时见双方相持已好几天,费了许多事,毁掉好些神魔、异宝,只将敌人师徒暂时隔断,并未占着一点上风,不特九子母天魔不曾放出,连好些厉害魔法均未施为,坐视敌人在飞剑、法宝防身之下静待援兵,毫发也未伤到一根,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拿话点道:“恩师迟不下手,可是算出敌人还有后援,想要一网打尽么?”
一句话把鸠盘婆提醒,暗忖:“自己今日行事,为何如此颠倒?敌人明是胸有成竹,大援在后,在此坐守,以退为进。方才所说二十余日数限之言,与自己以前推算出的天劫时期差不许多。已然势同骑虎,成了不能并立之局,如何还要大意?反正非拼不可,无法化解,不如趁其援兵未到以前,先将敌人杀死,不论如何,也好得多。”念头一转,凶心顿起,朝着铁姝冷笑说道:“今日之局,早在我意料之中。不过你不作成,发难没有这么快而已。我已决计与仇敌一分胜败,因见此女功力太差,对师忠义,来此犯险,一时怜才,意欲保全,打算困她数日,再如不知利害,方下杀手。至于易静贱婢,狂傲无理,早应取她性命。只为看她师父分上,又因此女前生所受委实甚惨,难怪怀恨,近年我又不愿多开杀戒,想使悔祸,迟了几天。如若怕她身后有人,我不放却,也必早下手了。你既不耐久候,可去代我主持中央神坛,我先给她一个厉害。”
铁姝看出乃师说话时,面色格外阴沉,一双碧绿的怪眼注定自己,不住闪动,隐藏凶毒,与往日大不相同。深知乃师阴险狠毒,一朝触怒,不论亲疏,此时已成有胜无败之势。想起以前处治门人之惨,那九子母天魔,便有几个以前得意同门在内,不禁吓了一跳,当时诺诺连声,由此存了戒心。不提。
鸠盘婆说完,又朝铁姝看了一眼,方始冷冷地朝着易静说道:“你虽一再逼我动手,我总想息事宁人,不愿轻开杀戒。今已数日,我并未施展全力,所炼九子母天魔也未发动,你三人便被困阵中,行动不得,即此当知我非庸手。道友能有今日,也非容易,就算前仇深重,道友不经此劫,何能转祸为福?事须三思,免劳后悔。”易静笑骂道:“无知魔鬼,少发狂言。想你以前行为,何等凶残。此时不过自知大劫将临,首鼠两端。既然怕死,我在幻波池开府清修,本来不曾寻你,还不是你那孽徒铁姝,勾结老魔赵长素,引我来此?仇人相见,本就放你不过,又见你所设魔阵,以及处治异己时的残忍,人天共愤,这才想把你师徒就此除去,免留大害。我早知有此二十四日耽延,当我难满之时,你的劫运也自降临。如有本领,只管施为,谁还怕你不成!”
鸠盘婆闻言,自是愤急。心想:“双方仇深恨重,敌人这等说法,已下决心,多言徒自取辱。”心中恨极,表面仍不露出,阴沉沉笑道:“你既不知好歹,难怪我不看你师父情面。你那爱徒上官红,实是美质,可惜随你一同葬送。她为情急寻师,不自量力,仗着一两件法宝,妄想和我拼命,现被困住。我本想将你师徒隔断,分别处死,只因怜爱此女忠义,特容你师徒一见,免其死不瞑目。有何法力,可速施为,莫要信口发狂,到时禁受不起。只要真个动手,便有你无我了。”
易静本来困在阵内,自从上官红传声一断,虽知此女仙骨仙根,福缘深厚,无如双方强弱太差,由不得心中悬念。一听这等说法,心想:“红儿此时不知如何受罪,魔法神妙,连语声均被隔断,如能见面,自然是好,再要乘机会合,也可免却许多顾虑。”同时想到敌人阴险狡诈,所说也许藏有阴谋,还须留意,免得上当。心念一动,冷笑答道:“老魔鬼,你那邪法毒计,我全知道。休看我门人年幼道浅,但她累世修积,才有今日,仙福至厚,又是圣姑伽因记名弟子,你决害她不了。此时虽受你那邪法阻隔,不过厄运未终,暂时被困,时机一至,你便形神俱灭,能奈她何?见否在你,如有神通,无须闹鬼阻隔。她那微末道行,难道你还怕她是我援兵不成?是好的,放她过来,与我会合,看你所炼魔鬼有多厉害。”鸠盘婆也未答话,接口冷笑一声,重又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