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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万历之荒怠(2)

居正以御史在外往往凌抚臣,痛欲折之,一事不合,诟责随下;又敕其长加考察。给事中余懋学请行宽大之政,居正以为风己,削其职。御史傅应桢继言之尤切,下诏狱杖戍。给事中徐贞明等群拥入狱视,具橐囗 ,亦逮谪外。御史刘台按辽东,误奏捷,居正方引故事绳督之,台抗章论居正专恣不法,居正怒甚,帝为下台诏狱,命杖百远戍,居正****疏救之,仅夺其职,已卒戍台。由是诸给事御史益畏居正,而心不平。当是时,太后以帝冲年,尊礼居正甚至,同列吕调阳莫敢异同,及吏部左侍郎张四维入,恂恂若属吏,不敢以僚自处。慈圣将还慈宁宫,谕居正,谓:“我不能视皇帝朝夕,恐不若前者之向学勤政,有累先帝付托。先生有师保之责,与诸臣异,其为我朝夕纳诲,以辅台德,用终先帝凭几之谊。”因赐坐蟒白金彩币。未几丁父忧,帝遣司礼中官慰问,视粥药,止哭,络绎道路,三宫赙赠甚厚。户部侍郎李幼孜欲媚居正,倡夺情议,居正惑之,冯保亦固留居正。诸翰林王锡爵、张位、赵志皋、吴中行、赵用贤、习孔教、沈懋学辈皆以为不可,弗听。吏部尚书张瀚以持慰留旨,被逐去。御史曾士楚、给事中陈三谟等遂交章请留。中行、用贤及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进士邹元标互继争之,皆坐廷杖谪斥有差。时彗星从东南方起,长亘天,人情汹汹,指目居正,至悬谤书通衢。帝诏谕群臣:“再及者诛无赦。”谤乃已。于是使居正子编修嗣修与司礼太监魏朝驰传往,代司丧,礼部主事曹诰治祭,工部主事徐应聘治丧。居正请无造朝,以青衣素服角带入阁治政,侍经筵讲读,又请辞岁俸,帝许之。及帝举大婚礼,居正吉服从事,给事中李涞言其非礼,居正怒,出为佥事。时帝顾居正益重,常赐居正札,称“元辅张少师先生”,待以师礼。居正乞归葬父,帝使尚宝少卿郑钦、锦衣指挥史继书护归,期三月,葬毕即上道。仍命抚按诸臣先期驰赐玺书敦谕。范“帝赉忠良”银印以赐之,如杨士奇、张孚敬例,得密封言事。戒次辅吕调阳等,有大事毋得专决,驰驿之江陵,听张先生处分。居正请广内[纳]阁员,诏即令居正推,居正因推礼部尚书马自强、吏部右侍郎申时行入阁。自强素迕居正,不自意得之,颇德居正。而时行与四维皆自昵于居正,居正乃安意去。帝及两宫赐赉慰谕有加礼,遣司礼太监张宏供张,饯郊外,百僚班送。所过地,有司饬厨传,治道路。辽东奏大捷,帝复归功居正,使使驰谕,俾定爵赏,居正为条列以闻。调阳益内惭,坚卧,累疏乞休不出。居正言:“母老不能冒炎暑,请俟清凉上道。”于是内阁、两都部院、寺卿、给事、御史俱上章,请趣居正还朝。帝遣锦衣指挥翟汝敬驰传往迎,计日以俟,而令中官护太夫人以秋日由水道行。居正所过,守臣率长跪,抚按大吏越界迎送,身为前驱。道经襄阳,襄王出候,要居正宴。故事:虽公侯谒王,执臣礼,居正具宾主而出。过南阳,唐王亦如之。抵郊外,诏遣司礼太监何进宴劳,两宫又各遣大珰李琦、李用宣谕,赐八宝金钉川扇,御膳饼果醪醴。百僚复班迎。入朝,帝慰劳恳笃,予假十日而后入阁,仍赐白金彩币宝钞羊酒,因引见两宫。及秋,魏朝奉居正母行,仪从煊赫,观者如堵。比至,帝与两宫复赐赉加等,慰谕居正母子,几用家人礼。居正自夺情后,益偏恣,其所黜陟,多由爱憎,左右用事之人多通贿赂。冯保客徐爵擢用至锦衣卫指挥同知,署南镇抚。居正三子皆登上第,苍头游七入赀为官,勋戚文武之臣多与往还,通姻好,七具衣冠报谒,列于士大夫,世以此益恶之。无何居正病,帝频颁敕谕问疾,大出金帛为医药资,四阅月不愈,百官并斋醮为祈祷,南都、秦、晋、楚、豫诸大吏无不建醮。帝令四维等理阁中细务,大事即家令居正平章。居正始自力,后惫甚不能遍阅,然尚不使四维等参之。及病革乞归,上复优诏慰留,称“太师张太岳先生”。居正度不起,荐前礼部尚书潘晟及尚书梁梦龙、侍郎余有丁、许国、陈经邦,已复荐尚书徐学谟、曾省吾、张学颜、侍郎王篆等可大用。帝为黏御屏。晟,冯保所受书者也,强居正荐之,时居正已昏甚不能自主矣。及卒,帝为辍朝,谕祭九坛,视国公兼师傅者。居正先以六载满,加特进,中极殿大学士;以九载满,加赐坐蟒衣,进左柱国,荫一子尚宝丞;以大婚加岁禄百石,录子锦衣千户为指挥佥事;以十二载满,加太傅;以辽东大捷,进太师,益岁禄二百石,子由指挥佥事进同知;至是赠上柱国,谥文忠,命四品京卿、锦衣堂上官、司礼太监护丧归葬。于是四维始为政,而与居正所荐引王篆、曾省吾等交恶。初帝所幸中官张诚见恶冯保,斥于外,帝使密诇保及居正。至是诚复入,悉以两人交结恣横状闻,且谓其宝藏逾天府。帝心动,左右亦浸言保过恶,而四维门人御史李植极论徐爵与保挟诈通奸诸罪。帝执保禁中,逮爵诏狱,谪保奉御居南京,尽籍其家,金银珠宝巨万计。帝疑居正多畜,心益艳之。言官劾篆、省吾,并劾居正,篆、省吾俱得罪,新进者益务攻居正,诏夺上柱国、太师,再夺谥,居正诸所引用者,斥削殆尽。召还中行、用贤等,迁官有差。刘台赠官还其产。御史羊可立复追论居正罪,指居正构辽庶人宪囗 狱,庶人妃因上疏辨冤,且曰:“庶人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帝命司礼张诚及侍郎邱橓偕锦衣指挥、给事中籍居正家。

神宗天性好货,嗣此遂以聚敛造成亡国之衅。当时构居正及冯保之罪,唯言其多藏为最动帝听,此即知其失人君之度矣。宪囗 事在隆庆三年,时尚以在嘉靖中奉道被宠,赐真人号,有****僭拟诸罪状,宪囗 树白纛曰讼冤之纛,副使施笃臣遂以建纛为王反,居正亦憾宪囗 ,主笃臣说以重宪囗 罪,遂锢之高墙,后虽讼冤,辽国亦未复也。烧

诚等将至荆州,守令先期录人口,锢其门,子女多遁避空室中,比门启,饿死者十余辈。诚等尽发其诸子兄弟藏,得黄金万两,白金十余万两。其长子礼部主事敬修,不胜刑,自诬服寄三十万金于省吾、篆及傅作舟等,寻自缢死。事闻,时行等与六卿大臣合疏请少缓之,刑部尚书潘季驯疏尤激楚,诏留空宅一所,田十顷,赡其母。而御史丁此吕复追论科场事,谓高启愚以舜、禹命题(启愚典南畿乡试,以“舜亦以命禹”命题)为居正策禅受。尚书****等与相驳,此吕出外,启愚削籍(《明史稿》本传有云:“士大夫初谀以伊命五臣,其后拟之舜、禹,居正不为怪。则竟以舜、禹命题为罪状)。后言者复攻居正不已,诏尽削居正官秩,夺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谓:“当剖棺戮尸,而姑免之。”其弟都指挥居易、子编修嗣修俱发戍烟瘴地。终万历世,无敢白居正者(天、崇间国事日棘,任事无人,乃追思居正,累复官荫赠谥。至敬修孙同敞死节于南明,与瞿式耜同烈,第五子允修亦死张献忠之难)。

综万历初之政皆出于居正之手,最犯清议者乃夺情一事,不恤与言路为仇,而高不知危,满不知溢,所谓明于治国而昧于治身,此之谓也。居正之卒在万历十年,明年追夺官阶,又明年籍其家,子孙惨死狼藉。其时代明之清室,清太祖已于万历十一年弄兵于塞外,蚕食坐大,遂移国祚。经过三十余年,中朝始竟不知有此事,后渐闻其强而羁縻之。至万历四十余年稍稍传说,已立国僭号,亦不以为意,直至入犯辽、沈,然后举国震惊。庙堂若有留心边事如居正其人,何至愦愦若此?故居正没而遂入醉梦期间矣。

第二节 醉梦之期

居正既没,言官攻击不已,吴中行、赵用贤等以论夺情被杖,清议予之。至是号召群言,适中帝之积忌,而谤伤太过,适成顺旨希荣之快捷方式。阁臣许国愤而求去,疏言:“昔之专恣在权贵,今乃在下僚;昔颠倒是非在小人,今乃在君子。意气感激,偶成一二事,遂自负不世之节,号召浮薄喜事之人,党同伐异,罔上行私,其风渐不可长。”自是言官与政府日相水火。

十四年二月,册郑氏为皇贵妃。妃有殊宠,先于十年八月,王恭妃生皇子常洛,至是郑妃生常洵,进封贵妃,而王妃不益封,中外谓帝将废长而立爱矣。给事中姜应麟请立元嗣为东宫,帝怒,谪应麟广昌典史。吏部员外郎沈璟请立储,谪行人司司正。大学士申时行率同列再请建储,不听。时以旱霾求直言,郎官刘复初、李懋桧等显侵贵妃。时行请帝下诏,令诸曹建言止及所司职掌,听其长择而献之,不得专达。帝甚悦之。于是言者蜂起,皆指斥宫闱,攻击执政,帝概置不问,门户之祸大起。

万历间言官封奏,抗直之声满天下。实则不达御前,矫激以取名者,于执政列卿诋毁无所不至,而并不得祸,徒腾布于听闻之间,使被论者愧愤求去,而无真是非可言,此醉梦之局所由成也。申时行当国,承张居正后,逆揣帝意,为此以济其怠荒,养成止有朋党而无政府之状,政事军事,一切不可为,其端实启于此,庸主济以庸臣,所以合而酿亡国之祸也。但亦间有因言事而受处分者,无非好逸恶劳,好奢恶俭,好聚敛恶用财而致然耳。

是年十月,礼部主事卢洪春上言:“陛下连日以疾免朝,享庙遣官恭代。若真疾耶,则当以宗社为重,毋务为逸豫以基祸;若非疾也,则当以诏旨为重,毋务为矫饰以起疑。”疏入,帝大怒,传谕内阁数百言,极明谨疾遣官之故,责洪春悖妄,命拟旨治罪,阁臣拟夺官,不从,廷杖六十斥为民,给事御史先后申救,夺俸有差。

十六年十二月,杖给事中李沂于廷,斥为民。中官张鲸掌东厂,横肆无惮,御史何出光劾鲸专擅威福,并及其党锦衣都督刘守有、序班邢尚智,尚智论死,守有除名,鲸被切让,而任职如故。御史马象乾复劾鲸,诋执政甚力,帝下象乾诏狱。申时行等力救,且封还御批,不报。许国、王锡爵复各申救,乃寝前命,而鲸竟不罪。外议谓鲸以金宝献帝获免。沂拜官甫一月,上疏曰:“陛下往年罪冯保,近日逐宋坤,鲸恶百保而万坤,奈何独濡忍不去?若谓其侍奉多年,则坏法亦多年;谓痛加省改,犹足供事,则未闻可驯虎狼使守门户也。流传鲸广献金宝,多方请乞,陛下犹豫未忍断决。中外臣民,初未肯信,以为陛下富有四海,岂爱金宝?威如雷霆,岂徇请乞?及见明旨,许鲸策励供事,外议藉藉,遂谓为真,亏损圣德,夫岂浅鲜?且鲸奸谋既遂,而国家之祸将从此始,臣所大惧也。”是日,给事中唐尧钦亦具疏谏,帝独手沂疏震怒,谓:“沂欲为冯保、张居正报仇。”立下诏狱严鞫。时行乞宥,不从。谳上,诏廷杖六十斥为民。御批至内阁,时行等欲留御批,中使不可,持去。帝特遣司礼张诚出监杖。时行等上疏,俱诣会极门候进止,帝言沂置贪吏不问,而独谓朕贪,谤诬君父,罪不可宥。太常卿李尚智、给事中薛三才等抗章论救,俱不报。国、锡爵以言不见用,引罪乞归,锡爵言:“廷杖非正刑,祖宗虽间一行之,亦未有诏狱廷杖并加于一人者。故事:唯盗贼大逆,则有打问之旨,今岂可加之言官?”帝优诏慰锡爵,卒不听其言。初冯保获罪,实鲸为之,故帝云然。

帝以好货流闻,至谓受阉人金宝而不能问其罪,言官直见之章疏,尚复成何君道?观后来帝之举措,唯利是图,此流言固有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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