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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靖难(2)

《袁珙传》:“生有异禀,好学能诗,尝游海外洛伽山(珙,鄞人),遇异僧别古崖,授以相人术,先仰视皎日,目尽眩,布赤黑豆暗室中辨之;又悬五色缕窗外,映月别其色;皆无讹,然后相人。其法以夜中燃两炬,视人形状气色,而参以所生年月,百无一谬。洪武中,遇姚广孝于嵩山寺,谓之曰:‘公刘秉忠之俦也,幸自爱。’后广孝荐于燕王,召至北平,王杂卫士类己者九人,掺弓矢饮肆中,珙一见即前跪曰:‘殿下何轻身至此?’九人者笑其谬,珙言益切。王乃起去,召珙宫中谛视,曰:‘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太平天子也,年四十,须过脐,即登大宝矣。’已见藩邸诸校卒,皆许以公侯将帅。王虑语泄,遣之还。及即位,召拜太常寺丞。所居鄞城西,绕舍种柳,自号柳庄居士,有《柳庄集》。”

《金忠传》:“忠,鄞人,少读书,善《易》卜。兄戍通州亡,忠补戍,贫不能行,相者袁珙资之。既至,编卒伍,卖卜北平市,多中,市人传以为神。僧道衍称于成祖。成祖将起兵,托疾召忠卜,得铸印乘轩之卦,曰:‘此象贵不可言。’自是出入燕府中,常以所占劝举大事,成祖深信之。燕兵起,自署官属,授忠王府纪善,守通州,南兵数攻城不克。已召置左右,有疑辄问,术益验,且时进谋画,遂拜右长史,赞戎务,为谋臣矣。”

案:成祖之成大业,史多夸其为术士所推许,此即行险侥幸者所为,非有他功德可得天下,直由命相致之耳。

靖难之师,起于削藩,削藩之议,由来已久。

《史窃》:“太祖时政治严核,中外万几,太孙每奉裁决,济以宽大,中外欣欣爱戴,独诸王皆挟叔父之尊,多不逊服,太孙常以为忧。先是,太祖封诸王,辽、宁、燕、谷、代、晋、秦、庆、肃九国皆边虏,岁令训将练兵,有事皆得提兵专制,便防御,因语太孙曰:‘朕以御虏付诸王,可令边尘不动,贻汝以安。’太孙曰:‘虏不靖,诸王御之;诸王不靖,孰御之?’太祖默然,良久曰:‘汝意何如?’太孙曰:‘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变置其人,又其甚则举兵伐之。’太祖曰:‘是也,无以易此矣。’”此说太祖亦以为是。诚能行之,削藩前尚有事在,以德怀,以礼制,建文朝无暇为也,用高巍之说,则庶几矣。

《黄子澄传》:“惠帝为皇太孙时,尝坐东角门,谓子澄曰(子澄本以修撰为东宫伴读):‘诸王尊属拥兵多不法,奈何?’对曰:‘诸王护卫兵才足自守,倘有变,临以六师,其谁能支?汉七国非不强,卒底亡灭,大小强弱势不同而顺逆之理异也。’太孙是其言。比即位,命子澄兼翰林学士,与齐泰同参国政,谓曰:‘先生忆昔东角门之言乎?’子澄顿首曰:‘不敢忘。’退而与泰谋,泰欲先图燕,子澄曰:‘不然,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先帝时,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今欲问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翦[剪]燕手足也。’谋定,明日入白帝,会有言周王囗 不法者,遂命李景隆帅[率]兵袭执之,词连湘、代诸府,于是废囗 及岷王楩为庶人,幽代王桂于大同,囚齐王榑于京师,湘王柏自焚死。下燕议周王罪,燕王上书申救,帝览书恻然,谓事宜且止,子澄与泰争之,未决,出相语曰:‘今事势如此,安可不断?’明日,又入言曰:‘今所虑者独燕王耳,宜因其称病袭之。’帝犹豫曰:‘朕即位未久,连黜诸王,若又削燕,何以自解于天下?’子澄对曰:‘先人者制人,毋为人制。’帝曰:‘燕王智勇善用兵,虽病恐难猝图。’乃止。”此《传》文中“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翦[剪]燕手足也”之语,为成祖改《实录》而不免漏笔。《诸王传》已称马后生太子及秦、晋、燕、周四王,今子澄云云,明明太子与秦、晋二王不与燕、周同母也。成祖以夺嫡之故,冒为嫡出,而没其所生之母,后更发见[现]囗 妃神主而后得其实。说详下。

子澄主用兵,以汉平七国乱为喻,汉唯得周亚夫而将之,子澄乃荐李景隆可大任,即何以敢与七国事并论也?此齐、黄之失也。《湘王柏本传》,有文武才,未著罪状,惧无以自明而自焚。亦太惨。既畏强藩,又授以口实,帝之当断不断,不失为仁者之过,任事者谋之不臧,则无以自解。周王被执,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至八月,帝欲释之,泰与子澄争久之,乃废为庶人,徙蒙化。又逮齐、代、岷诸王。明年四月,湘王自焚,齐王、代王废为庶人。六月,岷王废为庶人,徙漳州。七月,逮燕府官属,而燕王反矣。

成祖之决策称兵,早从道衍辈怂恿,即未削藩,亦必谋逆。

《姚广孝传》:“成祖意决,阴选将校,勾军卒,收才勇异能之士。燕邸,故元宫也,深邃,道衍练兵后苑中,穴地作重屋,缭以厚垣,密甃瓴甋瓶缶,日夜铸军器,畜鹅鸭乱其声。”

帝与齐、黄图燕,亦思所以弱之,即位之年,冬十一月,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谢贵、张信掌北平都指挥使司,察燕阴事。建文元年三月,都督宋忠、徐凯、耿囗 帅[率]兵三万屯开平、临清、山海关,调北平、永清二卫军于彰德、顺德。四月,太祖小祥,先是燕世子高炽及其弟高煦、高燧入临,至是王忧惧称病笃,乞三子归。齐泰欲遂收之,子澄曰:“不若遣归,示彼不疑,乃可袭而取也。”竟遣还。王喜曰:“吾父子复得相聚,天赞我矣。”六月,燕山护卫百户倪谅上变,告燕官校于谅、周铎等阴事,逮系至京,皆戮之。有诏责燕王,王乃佯狂称疾,走呼市中,夺酒食,语多妄乱,或卧土壤,弥日不苏。张昺、谢贵入问疾,王盛夏围炉摇颤曰:“寒甚!”宫中亦杖而行。长史葛诚密告昺、贵曰:“燕王本无恙,公等勿懈。”(正月,王遣诚入奏事,帝密问燕邸事,诚具以实告,遣诚还燕,使为内应,至则燕王察其色异,心疑之)会燕王使护卫百户邓庸诣阙奏事,齐泰请执讯之,具言王将举兵状。泰即发符往逮燕府官属,密令谢贵、张昺图燕,使约长史葛诚、指挥卢振为内应。以张信为燕王旧所信任,密敕之,使执燕王,信叛附燕,以情告,王下拜曰:“生我一家者子也。”召道衍谋,令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等帅[率]壮士八百人入卫。及逮官属诏至,秋七月,谢贵、张昺督诸卫士皆甲,围府第索所逮诸官属。王称疾愈,御东殿,伏壮士左右及端礼门内,召贵、昺付所逮者,贵、昺至,卫士甚众,及门,门者呵止之,贵、昺入,王曳杖坐,赐宴行酒,忽怒詈曰:“编户齐民,兄弟宗族尚相恤,身为天子亲属,旦夕莫必其命,县官待我如此,天下何事不可为乎?”护卫军前擒贵、昺,捽卢振、葛诚等下殿,皆斩之。命张玉等乘夜出,攻夺九门,黎明尽克。乃下令安集军民,三日,城中大定。都指挥彭二战死,余瑱走居庸关,马宣巷战不胜,走蓟州,教授余逢辰死之,参政郭资、副使墨麟、佥事吕震等降于燕。宋忠自开平率兵三万至居庸关,不敢进,退保怀来。癸酉,燕王誓师,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去建文年号,仍称洪武三十二年,署官属,以张玉、朱能、邱福为都指挥佥事,擢先以张昺等疏草密报燕府之按察司吏李友直为布政司参议。上书称:“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臣谨俯伏待命。”书奏,议讨燕,齐泰曰:“明其为贼,敌乃可克。”遂削燕王属籍,以伐燕布告天下。时太祖功臣存者已少,乃拜长兴侯耿炳文为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督宁忠为副将军,帅[率]诸将分道并进。时燕王既于七月初五日癸酉举事,是夜攻夺九门,次日甲戌,即出师,次通州,指挥房胜以城降。张玉请先定蓟州,免后顾忧。丙子,陷蓟州,马宣被禽[擒],骂不绝口死。己卯,陷居庸关,俞瑱退怀来依宋忠。甲申,陷怀来,宋忠、俞瑱被执死,将校被俘不降死者百余人,其力斗阵殁者有都指挥彭聚、孙泰。

《宋忠传》:“时北平将士在忠部下者,忠告以家属并为燕屠灭,盍努力复仇报国恩。燕王侦知之(《记事本末》:“王据鞍指挥有喜色。”),急令其家人张故旗帜为前锋,呼父兄子弟相问劳,将士咸喜曰:‘我家固无恙,宋总兵欺我。’遂无斗志。”此北平将士,即忠前赴开平时所调燕府护卫精锐隶麾下以弱燕者,家在北平,即不以诳语为此辈所轻,犹恐燕抚其家属以相招致,忠乃以意造言,欲劫制其人为己用,宜燕王闻之而喜矣。齐、黄以忠一军压燕之北,责任甚重,所调燕之护卫,以朝命燕不敢违,只可分燕之力,乃欲用以制燕之死命,又无他方略,徒以诳语冀欺之,是反助燕以倒戈内应之势耳。齐、黄命将如此,举北平城守之文武长官不能胜一燕府,举为图燕所布之军将,不能牵缀北平之后,以待朝廷讨伐之师,而是时军事一任齐、黄,其败事已可见矣。诸城守将降燕者固有之,然效死之士亦甚众,有此士气,奈不能用何!

蓟州既陷,遵化、密云继降燕,怀来陷,永平又降。时帝方锐意文治,日与方孝孺讨论《周官》法度,军事皆取决于泰、子澄(元年二月,更定官制,内外大小诸司及品级勋阶悉仿《周礼》更定。二年八月,承天门灾,改各门名端门、应门、皋门、路门,皆从方孝孺言)。耿炳文师出,帝诫将士:“毋使朕有杀叔父名。”八月壬戌,及燕兵战于滹沱河北,败绩。帝再择将,子澄荐李景隆可大任,遂以景隆代炳文,赐斧钺俾专征伐,召炳文回。炳文老将,张玉觇之曰:“军无纪律,无能为。”代以景隆,燕王闻之曰:“李九江膏粱孺子(九江,景隆字,李文忠子也),寡谋而骄,色厉而馁,未常习兵见阵,辄予以五十万,是自坑之也。”时江阴侯吴高奉朝命与杨文、耿囗 帅[率]辽东之师围永平,王救永平,且撤卢沟桥之防,以诱景隆来攻北平。既解永平之围,又直趋大宁,劫宁王与其妃妾世子皆南下,收其所属精锐,尤以朵颜三卫士卒骁勇善骑射,为利所驱,敢与朝廷军士死斗。既免北平之后顾,又尽收战士助战,暂委北平由道衍等辅世子守坚城,以缀景隆,逮大宁师还,与守兵夹击,大败景隆。

《瞿能传》:“燕师起,从李景隆北征,攻北平,与其子帅[率]精骑千余攻张掖门,垂克,景隆忌之,令候大军同进。于是燕人夜汲水沃城,方大寒(元年十一月),冰凝不可登,景隆卒致大败。”此景隆罪状之一。

景隆遁还德州,燕王出兵扬言攻大同,诱景隆赴救,围蔚州,指挥王忠、李远降燕,进攻大同,俟景隆已出紫荆关,即由居庸入边,南军不耐寒,冻馁死者甚众,坠指者十二三,弃镫仗于道,不可胜记。时已二年正月。四月,景隆复进兵,与燕战于白沟河,平安、瞿能等力战,斩燕将陈亨,亨故大宁降将。瞿能迫燕王,几获之,仅免,旋乘风反攻,杀瞿能父子于阵,景隆军又大败,自德州奔济南。燕军遂入德州,收府库,获粮百余万。山东参政铁铉督饷赴景隆军,会师溃,沿路收溃亡守济南,景隆奔就之,燕师追及,景隆六十万众尚存十余万,燕师击之,景隆复大败,单骑走。燕师围济南,铁铉力捍御不下,朝廷升铉为山东布政使而召景隆还,以左都督盛庸为大将军。帝赦景隆不诛,子澄痛哭争请诛景隆,副都御史练子宁执而数之朝,以哭请,卒不问,旋复任用之,忌盛庸,且间于帝,不得尽其用(《瞿能传》附杨本:“从景隆讨燕有功,景隆忌之,不以闻。寻劾景隆丧师辱国,遂以孤军独出,被禽[擒],系北平狱,后被杀。”)。

《王度传》:“为山东道监察御史。建文时,王师屡败,度奏请募兵。小河之捷,奉命劳军徐州,还,方孝孺与度书:‘誓死社稷。’燕王称帝,坐方党谪戍贺县,又坐语不逊,族。度有智计,盛庸之代景隆,度密陈便宜,是以有东昌之捷。景隆征还,赦不诛,反用事,忌庸等功,谗间之,度亦见疏。论者以其用有未尽,惜之。”

燕王围济南三月,不下,决水灌城,铉约降,迎王入,及门,下铁板,伤王马首,未中,仍逸去。王怒,以炮击城,铉书高皇帝神牌悬城上,燕兵不敢击。铉复募壮士突击破燕,王乃撤围还。盛庸乘势复德州,兵势大振,擢铉兵部尚书赞理大将军军事,封庸历城侯。九月,庸总平燕诸军北伐。十月,燕兵袭沧州,克之。循河而南,至东昌,遇庸与铉等战,大败燕师,阵斩张玉。玉为燕将,最悍,后所谓靖难第一功臣者也。燕王数危甚,诸将奉帝诏,莫敢加刃,王知之,每奔北,独以一骑殿后,迫者不敢追。是谓东昌之捷,燕军再却还。三年二月,燕再出师,三月朔,次滹沱河,辛巳,与盛庸遇于夹河,阵斩燕将谭渊及其指挥董中峰等,庸军亦失都指挥庄得等骁将数人。

《成祖本纪》;“三月辛巳,与盛庸遇于夹河,谭渊战死,朱能、张武殊死斗,庸军少[稍]却,会日暮,各敛兵入营。王以十余骑逼庸营野宿,及明起视,已在围中,乃从容引马,鸣角穿营而去,诸将以天子有诏‘无使负杀叔父名’,仓卒[促]相顾愕眙,不敢发一矢。”此为《史本纪》明载之事,各书皆言成祖遇败,则恃帝有诏不相害,往往独身为殿以免,盖非虚也。惠帝既崇叔父于交战之时,何不先善全于削藩之始,以王师而卒败于叛藩,其失机固非一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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