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到陆宛的时候,她正如雕塑一般,倚在门上,目光似空洞,却也似茫然。
她的打扮很是素净,发髻仅以一只玉钗固定,别无旁物,一身白色寑衣,外就披了一个披风,不如狐裘暖和,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可就是莫名让人觉得好看,雪虽停了,但依旧是银装素裹,可她站着,便是莫名衬景。
皇帝伸手牵住她的手,她的手如触电一般缩回,皇帝只感觉到手心已经逃离的冰冷。
她同皇帝从未太亲近过,数次的接触,都不过是作戏给旁人看罢了!所以这番,她并未多想,只是条件反射的抵触。
皇帝也没太在意,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怎么这样冰?”
她不做声。
皇帝知她性子倔强,却也如同吃了一个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五味陈杂。
“你也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皇帝继续耐着性子道。
她依旧不答,皇帝看着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只感觉到额角的温热,她咬着唇,倔强的别开脸,想要避开皇帝。
皇帝依旧不当一回事,转身对刘德昌交代道:“路白会医术,你去太医院,各种药都拿一点过来。”
陆宛心里一阵讽刺,果然,皇帝是打算要她在冷宫长住了,即便皇帝和她都知道,她真的是无辜的。
她从未承宠,也没必要和子嗣过不去。
“委屈你了,朕……很抱歉。”皇帝有些难以启齿。
陆宛目光中闪过一丝错愕,不可一世的皇帝,竟然对她说了抱歉。
皇帝眼神有些黯淡下来,全然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皇帝善于掩饰,陆宛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皇帝也许自己都不知道吧!
皇帝叹了一口气:“张丞相狼子野心,居功自傲,但他门生众多,又是两朝重臣,朕登基不过四年,根基尚浅,若像将那班权臣连根拔起,那便只能不断地去麻癖他们,朕……后宫和前朝,你聪慧异常,定然能明白的。”
是啊,和皇帝的家国大事比起来,她又算得上什么。
她的眼睛突然蒙上一层水雾,抬眸注视着皇帝,语气却有些委屈:“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未想过争什么,她们还是要害我?这后宫,还有什么是真的,我分不清了。”
皇帝见过很多种她,或淡然,或冷漠,或倔强,亦或是伶牙俐齿,又或者是决然,却从未见过她这样卸下了所有的硬壳,像个孩子般委屈地问他,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生在皇家,他从小看到的就是尔虞我诈,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他也不明白,可是后来,他就发现,有些事不明白也罢了,反正和他没有关系,他终究是要做皇帝的。
“朕……也不知道。”皇帝如实作答,“但朕知道,皇家总是复杂的。”
“你放我出宫好不好?”她再次抬眸,泪光盈盈的看着皇帝,甚至充满着乞求。
皇帝何曾看她这般示弱过,可见她执意出宫,却是莫名的愤怒。
皇帝脸色一变,语气也凌厉起来:“你把朕的皇宫当儿戏了?”
她侧过头去,眼泪落在枕间消融。
少顷,皇帝便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似乎再聚,可皇帝终究是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安慰,可他发现,他的心里,竟然也是堵塞得慌。
良久,陆宛才回过眸来,神色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静:“臣妾失仪了,皇上见谅。”
皇帝心中愧疚,摆了摆手,示意不在意。
皇帝问她:“你想活下去吗?”
她点了点头。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比谁都想要好好活下去。
皇帝不看她,语气不带情绪道:“那朕便摔你一个茶杯,说你不识好歹,禁止你出冷宫半步,也禁止旁人来打扰你,你觉得可好?”
这是皇帝要给她一个在皇宫里的世外桃源了吗?
她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若这样活下去,也是不错的吧!只是……慎贵人给她的侮辱……她该如何忘怀?
不,多么难得可以心无杂念地活着,她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件事要再入污池呢?
皇帝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道:“你放心吧!她会自食其果的,张家,朕不回留。”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斩钉截铁,意气风发。
陆宛相信,他会做到。
或许,他不是良人,但也的确是个有作为的好君主。
陆宛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映在眼睑:“臣妾多谢皇上。”
皇帝丢了一个茶杯在地上,接着道:“朕也没法再来看你了,若朕过来,只怕她们更加依依不饶了,只怕,你愈发不得安宁 旁的地儿,朕也没法照拂你,你明白的,只有朕彻彻底底无视你,你才能好好活着。”
她点了点头。
有时候她真恨自己软弱,她死过一次,她不想死,费劲心思全是为了活着,可是,明明是皇帝害她如斯境地,她竟然一点都恨不起来。
她好讨厌这个样子的自己。
皇帝大声斥道:“留你一条性命,便是看了陆国侯同谢国侯的面子,你莫要不识好歹。”
陆宛不做声,反正皇帝会把这曲戏演好,也会让蹲墙角的人听到他们想听的东西。
皇帝接着道:“传朕指令,罪妃赵氏,打入冷宫,不得出冷宫半步,无朕旨意,也不得任何人探望。”
皇帝离开后,陆宛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待醒之时,陆宛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见陆宛醒来,路白这才松了一口气:“小主已睡了两天了,可吓坏奴婢了。”
陆宛略微有些惊讶,路白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松了一口气:“应该是不烧了。”
路白端好早餐,陆宛发现竟是干净的小米粥。
冷宫里的东西,不馊便是……
陆宛有些吃惊,路白叹了一口气:“是容妃娘娘想办法托人送过来的,容妃娘娘交代了,小主若缺什么,留个暗号在墙角,她会想法子的。”
陆宛眼眶有些湿润:“终究最为记挂我的,只有姐姐。 ”
路白赞同的点头,她本想说赵湄,却又怕陆宛多想,遂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