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嫂笑着看她:“我女儿要是还在,她也该和你一般大了。想当年,我也是在你这般年纪怀孕的,也许是我命太硬了吧,孩子还没出生丈夫就死了。我为了不饿着肚里的孩子,四处揽活儿干,讨人吃剩下的饭。不管多苦多难,我都依旧坚挺着。所以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我自己。大家都是苦命的人儿啊……”
安心吃得满嘴填塞,眼神却如死水般无波无光,心里面唯独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为了肚子里那个讨厌的小家伙,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冬天渐渐地过去,春天的气息愈来愈近,镇上的许多杨柳桃树,开始发新芽,长绿叶,花红柳绿。
随着肚子逐渐隆起,安心渐渐能感觉到小家伙的存在了。有时候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小家伙也像睡不着一般动来动去。有时候肚子又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小家伙就踢几脚表示不满。还在肚里就已闹腾得不行,出生了还了得。
于是安心经常摸着肚子对小家伙念经:“你要是个女孩,这么调皮任性可不行,将来你妈我还指望你嫁入豪门好让我跟着享清福的呢!而你要是个男孩,那就更不行了,这么浮躁易怒没耐性,怎么能成大事,将来怎么赚大钱发大财养你妈?”
小家伙拽得可以,每次听安心念完经都会又一阵闹腾,憋得安心有气无处撒,只能指着肚子破口大骂:“好你个小家伙,跟你爹一样坏,就知道欺负我!你等着,等我把你生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哼哼!”
春天的阳光很暖,田嫂让安心要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有助母子健康。
安心于是经常出去,却没怎么走,只是光晒太阳。她总站在那座石拱桥上,一站就是老半天,几乎成了那儿的一个地标。
不说话,面无表情,偶尔淌几滴泪,镇上的人都以为她是个疯子。
是啊,她是疯了。
她最恨的那个人死了。所以她疯了。
她最恨的那个人死了,而且她还怀了他的孩子。所以她疯了。
她最恨的那个人死了,她怀着他的孩子,日日夜夜,发了疯一样地想他。
她彻底疯了。
她站在桥上,总有错觉以为顾煜诚就站在桥下,她一转头,就能够看见。
上一次她来明溪镇拜访莫家,她和他就是这样。她站在桥上看风景,他站在桥下看她。他以为她不知道,他站了很久。像个傻瓜一样。那时她就以为,他疯了。
可如今疯了的人却是她。
渐渐地,镇上的人都知道了石拱桥上的有个女疯人,那个地方便再也没有人去,人们见到她还会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她不在乎。只是觉得好累。她挺着个肚子,有时候在桥上一站就是一整天,累得浑身抽痛。
每当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想要放弃了,一转身,便会看到他。
他站在桥下,依旧人高马大,依旧俊朗得人神共愤,依旧静静地遥望着她,黑曜石一般黑而炫亮的眼睛唯有看着她时才有的深情而温柔。
可是她却不敢朝他走去。因为她知道那是假的。
只是这一次。一切都那么真。他竟缓缓朝她走来。
阳春三月,暗香拂柳,柳絮翻飞。金灿灿的阳光将石板路照得发亮,天空是蓝色的,大地是一片新绿。一切都是如斯美好。
很短的桥,可他却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才走到她面前。风尘仆仆,满面沧桑,却依旧俊朗得人神共愤。
她缓缓伸手,抚摸他的脸庞,他的肩膀,他的胸膛。泪水早已无声淌下,如桥下涓涓流淌的溪水。
“你没死……”
她声音颤抖。
他露出微笑,温柔笑意润满整双眼睛。他握过她的手,紧紧地却又轻轻的,温暖如阳光下的春风。
“嗯,我没死。”
她再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吻堵住了所有的思绪。泪依旧如泉涌,只是许久以来早已冰封的心,终于开始渐渐融化……
而春天,对于她和他来说,才刚刚开始。